這真是個艱難的抉擇。
“無所謂好不好,沒有痛苦,也沒有快樂,和石頭一樣。”姑媽說,她指了指紫風,“這丫頭後來也看到了幻象,她來找我,我把事情告訴她,要給她換顆石頭心髒,她死活不肯,說要留著自己的心救別人。我說她肯定會受苦,她說她把自己的心想象成石頭的,就不會受苦了,真傻。你要不要換石頭心髒?”
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石頭姑媽。
姑媽怎麼會知道?紫君不知為何感到羞愧,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汙泥的腳,左腳搓右腳,右腳搓左腳,搓出許多黑色的泥丸。
“你看到了什麼,就如實地說出來!”姐姐命令道,“這樣才能救我!”
姑媽撕開衣服,讓紫君敲了敲自己的胸膛——那裏的確和石頭一樣硬,摸上去不像是人的皮膚。紫君終於明白為什麼人們都叫她石頭姑媽,因為她的心的確是石頭做的。
輕輕的,似乎有石頭落到了河水裏,他們聽到撲通一聲水響,人們回頭看了看,隻看到河麵上蕩起的漣漪,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鬼才想陪你這鼻涕蟲玩呢。一邊陪著羅華玩泥巴,紫君一邊在心裏罵著。羅華的媽媽也太討厭,一下子生了7個孩子,這才不得不用這麼大的水缸,也才害得自己現在抬抬胳膊都覺得困難。
紫君被人推搡到一邊,嗓子眼裏仿佛被什麼堵住了,她覺得自己依舊在幻境中沒有走出,然而,一串瑪瑙般的紅色濺到她的手背上,帶著溫熱的氣息。她怔怔地看了好一會,這才認出那是血,是姐姐的血。這讓她似乎被猛然驚醒了,持續不斷地哭喊著:“姐!姐!你們別打她!別打她!”她用瘦小的手臂推搡著那些厚密的人牆,裙子和包腳的樹葉都破碎了,腰上被人打了一棍子,但總算擠了進去。
紫君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姑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紫君看著姐姐,她睡得很熟,熟睡的臉上帶著淚痕——她雖然裝得很冷漠,但她的心畢竟不是石頭做的,這麼多年來,村子裏的人嘲笑她、嫌棄她,不知道她有沒有背著人哭過?也許正因為她的心比誰都軟,所以她才不得不裝得那麼堅強。現在她不能說話了,不知道這對她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也許對姐姐來說,能夠阻止災難,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以前聽村子裏的人說,每個村莊的人都有自己的保護神,在暗中默默保護著自己的村莊。那麼,自己村子裏的保護神,應該就是姐姐吧。現在保護神不能說話了,自己是不是要接過這個任務呢?她想起姐姐以前受過的苦,不由打了個寒顫:做一個暗中的保護神是多麼痛苦、多麼孤獨啊,即使是作為旁觀者,她已經無法承受,如今要成為那個保護神本身,她覺得自己做不到。
紫君心滿意足地朝家裏慢慢走去。
那麼自己是說,還是不說呢?
“姐姐!”她大喊一聲,尾隨著姐姐的影子跑去。
她猛然發出一聲尖叫。
不是這樣。紫君想要告訴他那個幻像,他已經走遠了。她搖了搖姐姐的肩膀,紫風睡得沉沉的,一動也不動。她急得快要哭了,朝四周看了看——沒有誰會幫她,大家都恨著姐姐。爸爸媽媽還沒有回來,姐姐的傷很重,自己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啊?謝謝你。”大人們很是高興,並且保證以後決不再讓羅華獨自呆在家裏了。
“我小時候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姑媽邊嚼酸蘿卜皮邊說,“不過看到了總是要說的,說了幾次之後,發現不靈,就不說了,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誰知道,我看到的那些幻象,隻要我不說出來,就會變成真的,一說出來,就不會發生。這真是個倒黴的事,如果看到的是好事也就罷了,可是看到的如果是災難,不說對不起良心,說了吧,你看看你姐姐就知道了。後來我找到了一個辦法。”
她清楚地感覺到身體內那種撕裂般的痛苦——石頭姑媽說得沒錯,自己好像快要分成兩半了。她下意識地看了看桌子上的石頭,很快又被自己剛才那一霎那的念頭嚇了一跳。
她還是發不出任何聲音,光滑的手臂在逐漸來臨的黑夜中揮舞著,想要告訴河邊的人們一些事情,但誰也不知道她要說什麼。
說還是不說?
迎麵而來的風吹散了她的笑容,她從這風中捕捉到一種熟悉而濃鬱的香氣,一個五彩繽紛的影子在樹叢間飛快地掠過。
人們這才發現小男孩不見了,葉家姐妹緊盯河水的目光讓他們毛骨悚然,河水那麼清澈,那麼平靜,大家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羅華的父親慢慢朝河邊走去,透過清澈見底的河水,他看見自己的兒子躺在水草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