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子衿是誰——一個口口聲聲與他無怨,要把他當朋友的人,這使他握劍的手每天都握出一把汗來。他夢見了燕太子丹,還是孩子模樣:瘦小、蒼白、沉默寡言,他們合騎在快馬赤焰駒上,馬跑得飛快,也顛簸得很。他們穿過一個門樓的時候,門樓著火了,火似洪流一般,從四周衝過來。
零 壹
自從邂逅公子子衿以後,趙牧就仿佛失魂落魄,日子也好像暈頭轉向。術香倒是心安理得起來,她願跟趙牧在一起,守著他,無論浪跡顛沛還是隨遇而安,一個嬌小姐仿佛變得既溫柔又依順起來。這是一個有了幸福感的女子的變化,盡管這種變化隻是悄悄出現在她身上,在她心裏,也隻有在她為趙牧收拾衣物、張羅飯菜時才會從滿足的笑臉中流露。趙牧沒有感覺出來,他幾乎不看術香的臉,他麵對一張笑靨如花的麵孔也視而不見,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活在內心矛盾的痛苦糾纏中。盡管他有些神經兮兮的,術香還是包容他。多了個女人在身邊,趙牧有時不自在,有時懷疑事情的真實性。他一向以為自己和術香是沒有結果的,他認為自己不是那種可以和一個女人捆在一起生活的人。國家亡了,他反而有了一個女人,這使他感到恍惚。而且他存留一口氣活著就是要殺一個人,可這個人遍尋不著卻突然就出現在他麵前,完全換了一副麵孔,還救了自己一命,他居然自稱不是秦王,是什麼公子子衿。
公子子衿是誰——一個口口聲聲與他無怨,要把他當朋友的人,這使他握劍的手每天都握出一把汗來。他夢見了燕太子丹,還是孩子模樣:瘦小、蒼白、沉默寡言。他們合騎在快馬赤焰駒上,馬跑得飛快,也顛簸得很。他們穿過一個門樓的時候,門樓著火了,火似洪流一般,從四周衝過來。門樓塌了,燕太子丹在火裏像紙人一樣燃燒起來,他歪著頭,臉仍是蒼白的,直到被火吞沒。趙牧策馬衝出大火,遇到笑容可掬的浦牢。趙牧嚇了一跳,去摸浦牢的肚子,他記得浦牢在天香樓用刀挑開了自己的肚子。趙牧說,你怎麼活著?浦牢像發了財似的,隻是笑,說,肚子長好了,沒事。正好可以跟你一塊做買賣。趙牧喜出望外,我找你就是想和你一起殺秦王,天下可沒比這更大的買賣!浦牢手一伸,銀子可不能少了我的。趙牧大笑,國庫的銀子隨你拿。
二人上赤焰駒,說說笑笑就到了一所宮殿。宮殿無人把守,二人下馬,提著兵刃就往裏闖。宮殿裏熱鬧非凡,趙王遷的那些美貌的妃子都在裏麵跳舞,她們幾乎都光著身子。趙牧拎著劍冒冒失失闖進來,麵對跟自己打招呼、拋媚眼的宮妃,趙牧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他試圖把劍藏起來,或者他打算改變主意,跟一個長著三角形乳房的妃子私下幹點什麼。浦牢用刀拍他的背,喂,咱是來殺人的,不是來嫖妓的。趙牧不高興,想跟他爭辯,這明明是趙王最美的妃子,怎麼是妓呢?!但見浦牢一臉不買賬的樣子,便二話不說推開妃子,這些妃子令趙牧有些心猿意馬。浦牢衝過來,一刀把妃子劈為兩半,眾女尖叫,那妃子竟是木頭的,一分為二倒在地上。趙牧暗叫慚愧,差點上當。他們看清眾女圍著跳舞的中心,原來站著一個身軀高大、戴著麵具的胖子,胖子正樂顛顛地跟眾女作樂。浦牢暴喝一聲,秦王看刀!就擠了過去。趙牧哎呀一聲,從後麵揪住浦牢的背,別砍!那是趙王。浦牢側著臉斜視著趙牧,趙王死了,這家夥分明是秦王,咱趁他沒有護衛,趕緊殺了他分銀子!趙牧一想,也對,趙王是死了,上吊死的,像風中的秋千晃來蕩去。趙宮的嬪妃都被秦王霸占了,這人是秦王沒錯。二人齊聲高喊,殺秦王!合力將刀劍捅進了那人的身體。那人不倒,臉上麵具卻掉了下來,露出了公子子衿的麵孔,痛苦使他的臉扭曲變形。他說,你們殺錯人了,我不是秦王。說完便撲倒在地。趙牧不相信,彎下身,把公子子衿翻過身來查看,是個女的,熟得很,躺在地上的居然是術香。
趙牧大驚,他差點在半夢半醒中把睡在身邊的術香殺了。醒過來後不由嚇得不敢入睡,唯恐自己在夢遊中稀裏糊塗真向術香下了手。他覺得自己患了神經病,幾次都要發瘋。趙牧半夜突然醒來,像瘋子一樣披頭散發撲向屋外,發癲般拔足狂奔,在空曠的暗夜裏大喊大叫,我要殺人——殺人,我要殺人!也不知跑了多久,他跑到一處樹林,跑累了也喊啞了,便跌足坐下來,呼呼喘氣。這時,感到心裏好過多了。平靜下來,一時也不願回去。他拿出鐵簫,幽幽地吹著。夜氣托著簫聲在樹林裏遊動,樹林和夜仿佛是為簫聲而存在的,襯托著它的神秘與孤獨。簫聲很涼,像塗在黑暗上的一層又薄又稀的月色,它在萬籟沉寂中出現,又像是傳給另一個不可知的世界的秘語。夜,仿佛一塊黑色的膏藥貼在大地上,簫聲愈顯大地死靜,死靜的黑色裏的一絲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