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燕奔(1)(3 / 3)

烏亥不吱聲,郭偃就激他,你能跑,你真能跑得像馬一般快,我還就真不騎馬,甘當你那大白馬的孫子,每日伺候它。

當真?烏亥在馬下斜睨一眼坐在馬上的侏儒。

郭偃小胸脯一拍,我說話算數,你若跑在馬屁股後頭咋辦?

就把你整天扛在頭上走路行嗎?烏亥不含糊。

郭偃做夢都想高人一頭,聽大個子烏亥這麼說似乎很對胃口,行!便應允,又怕烏亥使小心眼,烏亥的馬哪怕一點細微暗示都能起到控製作用,不用跑,馬的主人也穩操勝算。郭偃眼珠一轉,我說大老烏,你不愛惜你的馬嗎,這樣,為了不讓你的雪花白累著,拿我的馬來讓你跑怎樣?

由你!烏亥爽快答應。

郭偃笑嘻嘻地帶惡作劇心地從自己的馬上滾下來,還招呼白家兄弟,哥幾個看好了,也給咱作個證人,大老亥跟馬賽跑,若跑在馬後頭,那以後我就不騎馬,改騎他了。大夥兒就笑嗬嗬地一塊瞧熱鬧。郭偃撓撓自己的馬脖子嘀咕了一陣,最後說,爭口氣,千萬別把大老亥當人,他也就是一馬,別讓他把你真跑丟了。

烏亥背著大劍,披著黑披風和郭偃的馬站在一起,眼瞅郭偃說,開始吧。

郭偃手掌一拍馬屁股,馬就撒腿奔跑,烏亥隨趨於後。郭偃對白十三笑指著烏亥背影說,畢竟是兩條腿嘛,怎能跟四條腿比?

四條腿怎麼了?白十三也笑著說,你兩條腿的人還跑不過四條腿的桌子嗎?

喲,我沒有說桌子啊,郭偃說,我說大老烏,你平時別看他兩條腿挺長的,跑起來,咦?他還真追上了?!

隻見烏亥跟那馬並肩狂奔,風刮起他的黑色披風,似乎把馬的另一半紫紅的身子也擋住了。在青色的曠野上,一人一馬都在地上隨風疾奔,天空中流雲飄蕩,大鷹飛翔長唳,好像都是為這場人馬之賽壯聲勢。咦,這真奇了!郭偃有些不敢相信眼見的事實,他鐵定認為這次打賭的贏家是他,沒想到這平時沉默寡言且斷了一臂的烏亥,跑起來還像追命鬼一般。白家兩兄弟拚命鼓掌且打著呼哨,並怪叫著為老烏提氣加油。郭偃眼睜睜看著烏亥繞一圈跑回來,馬還落在他身後晚一步才到呢!

麵對氣喘籲籲卻一副勝利者姿態的烏亥,郭偃幾乎是用異樣的眼神像是打量一個陌生人一樣打量著烏亥。他囁嚅著,你跑得還真叫快,如果你是四條腿,就是馬。

烏亥說,我是兩條腿的馬,你就是不信。

不信。郭偃當然不信,白十四說,郭偃,給你再加兩條腿你也成不了馬,再怎麼你也就是四條腿的板凳。

郭偃罵了一句,眾人哄笑。

馬人烏亥,是母馬生下的一個人,他艱難落地之時母馬死了。當地人都視之為不祥,會帶來災禍。他逃離了那個地方,他跑得飛快,像馬。他逃到秦國投軍,成了勇士,跟隨秦王作戰,秦王視他為親隨。

他幾次以速度使秦王死裏逃生。秦王說他跑得比馬還快。秦王不知道他是馬人。

秦王當然聽采風官報告過畜生人之事,而且民間說那是災變之兆。秦王認為那不過是無知愚氓的瞎扯胡編,一笑而已。馬人烏亥自然不會主動向人說自己的身世,誰願意去接受別人的鄙夷。有一次他跟矮人郭偃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我隻告訴你一個人,千萬別對別人講,好嗎?郭偃瞟了他一眼,你說話怎比放屁還難。

烏亥說,我是馬人。

郭偃咕咕悶笑,那麼兄弟,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是牛人,我爹是牛!

真的,兄弟,我沒說瞎話呀!烏亥無辜地說。

你跑得快,你是馬人,就不允許我力氣大充一回牛人嗎?郭偃責怪說,你別太瞧不起別人了。

烏亥沒辦法,隻有將馬人的秘密藏在肚子裏,從此再也不提。隻是他見到馬就有天然的親近感,馬見到他也格外不同,烏亥見到馬死了會流淚。白十三兄弟多次嘲笑烏亥看似個漢子竟多愁善感,怪別扭的。烏亥不顧他們的嘲笑,該流淚仍流淚。而戰亂時代死馬何其之多,道路、野地、廢址上總有群鴉和野狗在搶食馬的屍體。

零 叁

大雨過後,黃裏泛紅的土地上,來往的蹄跡、車轍和腳印混亂不堪,積水黏泥仿佛一次狂暴的狼藉,深凹的車轍由是更深,掀開的泥紅如亂鞭刑笞下皮開肉綻的傷口,猙獰而醜陋,動亂的車騎世界將平整的大地劃得傷痕累累。進入帽州以後,郭偃覺得好像來到了久違的天堂,又能看到熱鬧街市、女人和酒了。這些玩意在宮廷裏就意味著禁忌,而在帽州,這就是自由和安寧。

屠涉一臉的黑裏巴嘰的胡刺,一身嗆鼻子的酒氣,兩胳膊發達的烏亮發紅的肌肉上下揮動著,呼呼生響。他痛揍另一個酒鬼,把人飽打一頓後,揪著搬起來晃了一圈,朝窗戶扔了出去,乒裏乓啷,破木窗也砸散了架,然後他自個兒也身不由己歪著,很不情願似的啪地醉倒在樓板上。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滿是泥的穿著黑鞋的腳走過來,踢了他幾下。

把這笨蛋挪開,最好扔到豬圈裏去。他聽見那人不容置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