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燕奔(2)(1 / 3)

隻見有幾隻手上前扯他的衣服,要按那人的話處置他。屠涉的手突然揮動,把幾隻手打向一邊,身子彈簧似的蹦起來,拍拍灰塵,仿佛一點事沒有。他咧著嘴笑著對那人說,老烏,你就這樣對待老朋友嗎?

烏亥笑,我以為你醉死了,這不正好來為你收屍以盡故人之情嗎?

呸,好一個來收屍的故人。可我還死不了。屠涉說。

烏亥心花怒放,說,真的?

他擠著眼道,你說呢?!

看來是這樣。烏亥快活地罵一句,鼻子嗅一嗅,又說,兄弟你喝大了。

我沒有,酒永遠比我小,我比酒大。屠涉說,他不容置疑地說。好樣的兄弟,烏亥說,看來天下真沒有醉得死你的酒。

屠涉得意,說,要不咱們的酒量怎有得一拚呢!是否哥幾個喝幾杯?

我千裏迢迢跑來不是找你喝酒的。烏亥用平靜而堅決的口吻說。

不喝酒,那幹啥?

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烏亥笑著說,我一定要讓你見見他!

陛下!屠涉在一家簡陋而散發著濕黴味的客棧裏見到公子子衿時,大吃一驚,本能地下跪行禮。公子子衿上前扶他起來,說,我已不是皇帝,也就不再是什麼陛下了。我現在是公子子衿,你叫我公子就可以了。

陛下,哦,公子為什麼在這裏?

沒有為什麼,隻是在這裏就自然在這裏。公子子衿慎重地說,阿涉,現在我需要你,不是一個皇帝要你效忠,而是一個朋友需要朋友的幫助。

公子子衿對屠涉說,我需要你替我找一個人。

屠涉:公子千裏迢迢親自跑到這裏來就是為找一個人?

公子子衿嗯地點頭:他對我很重要。

屠涉:我真不明白。

公子子衿笑笑:我也是很久以後才明白的,他對我很重要。

屠涉:你說要我找誰?

公子子衿:他應該是我們早年共同的朋友。

屠涉:我們的朋友?公子指的是趙牧?

公子子衿:我猜想他有可能在帽州,才特地從鹹陽趕來這裏。

屠涉:公子對天下真是了如指掌,帽州的確是個尋人的地方。那些打爛了的六國人都往這裏跑。

公子子衿:看樣子你是知道趙牧的下落?

屠涉:不錯,他就在帽州。相信公子知道帽州是個複雜而凶險的地方,而今大秦一統後,危險分子幾乎都在這裏。我是說你找趙牧,可趙牧對你來說就是個危險分子。

公子子衿:告訴他,六國的戰爭結束了,我隻是他當年的一個兄弟,不是什麼特別的人,隻是兄弟來找他。你對他說,我現在是公子子衿。

屠涉:還是公子親自對他說吧。

烏亥走出來,斜倚在廊柱上,拿眼瞅了瞅哥幾個,說,看來公子要找的家夥快露頭了。郭偃不吱聲,隻用衣襟擦劍,擦過後又吹氣再擦,舉眼前亮晃晃的,他拿著左瞅右瞅。烏亥:瞅什麼呢瞅,把自己當美男子了?郭偃不滿地瞟了烏亥一眼,背朝他,仍擦了又擦。烏亥湊過來,我說兄弟,劍不能用來當鏡子照,它會使你憐惜自己而喪失勇氣,讓你看見自己的軟弱。郭偃不高興,白了烏亥一眼,說,我隻是個優旃,不是勇士。烏亥哧哧地笑,兄弟我沒那個意思。劍不是玩具,你不能用它亂晃,它裏麵有神,不然會見血。郭偃鼻孔哼一聲,沒好氣地說,嘿,你怕什麼,你是勇士。烏亥笑,說,勇士不畏懼死亡,勇士也不願意看到血。郭偃抽抽鼻子,像是吸了口涼氣,轉過身,對烏亥道,你好像預感到什麼了,是不是?烏亥回答,不好說,我想公子馬上就要見到要找的人了。郭偃收起劍,說,很少聽到你跟人談劍,你今天像在提醒我,是不是?烏亥說,我不明白,我隻知道劍是有生命的,它會動,會發出聲音,會呼吸,劍是夥伴,劍跟我,我跟隨公子,這其中是有連貫關係的。奇怪嗎?郭偃無言點頭,他抿著嘴,虎著臉,像個在想心事的孩子。

零 肆

屠涉帶公子子衿來找趙牧,隻讓烏亥跟隨,郭偃嚷著也要跟著去,說,我啥時離開主公了?烏亥揪住郭偃的胸襟吼,這不是逛街!弄不好要玩命的,你懂嗎?郭偃搖晃著大腦袋說,不懂。烏亥拍了拍他的頭,像安慰小孩子,好了,你會懂的。

把郭偃和白氏兄弟留在客棧,這是屠涉的意思,他說人多太紮眼了,帽州複雜得很,人多反而更危險。何況趙牧獨自一人,幾乎少與人打交道,屠涉是他少有的一個有聯係的朋友。他們之所以有聯係,緣自於是故交,屠涉是趙國鄲城人,出身平民武人世家,跟趙牧一塊習過武技,沒混個出身,後來跟公子子衿入秦,做了宮中侍衛。秦、趙交惡,屠涉回到趙國,也無意在軍隊裏與秦對敵,秦攻趙前他又離開了趙國,七轉八轉在帽州待了下來,靠被六國流亡貴族雇為臨時保鏢謀生。在流亡的人群中,他自然認出了孤獨、厭世、滿懷仇秦的趙牧。他鄉遇故知,都有滿腹酸辛感懷,一杯濁酒,兩行熱淚,什麼都在裏頭了。如果屠涉沒被主顧牽著脫不開身,隔三岔五,他們會在刮風街小酒館喝個酒,會會麵。趙牧會吹簫給他聽,他發現趙牧浪跡帽州,就是靠吹簫為生的,這幾乎是沿街乞討,隻是以吹簫來保持做人的最後一點尊嚴。在吹簫乞食的日子裏,趙牧已滿麵滄桑,一把火紅的亂發又黑又髒,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誰能看出這是昔日趙國的赫赫名將。正如趙牧自嘲似的對屠涉所說,趙國都沒了,名將自然無名,有的也是個恥辱之名,不如做個默默無聞的人,活一日是一日。屠涉勸他和自己一塊給人保個鏢什麼的,總比在街頭吹簫掙飯強。趙牧笑著說,我注定隻給趙國做保鏢,趙國完了,趙王也死了,我還能保什麼,剩下的還就是這支簫了。屠涉知道趙牧是以此在維護內心的自尊,內心的尊貴,哪怕淪為乞丐,他內心的尊貴也不願降格。他的尊貴來自對趙國的忠誠。屠涉曾試圖給他一套好點的衣服,趙牧拒絕,他說,我穿上體麵的衣服上街吹簫乞食,誰還會給我扔刀幣。屠涉心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