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廢血(3)(3 / 3)

皇帝像個紙人,單薄得抵擋不住刮過來的狂風,不要說青銅劍的猛利,就是一個竹竿仿佛也能將他捅破。

皇帝一擊而中,金顆的劍幾乎是準確無誤地刺中了皇帝的心髒,他卻沒當即死去。在愣了三秒鍾的蔡真指揮眾侍衛把金顆七手八腳地圍截後,秦王才被斯招來的蔡真架上馬車,火速送回宮裏。當秦王被放上禦榻時,人已斷氣。蔡真以為自己已大禍臨頭,他跪在氣絕的皇帝榻前,頭比千鈞還重,再也抬不起來。丞相斯沒有多說話,而是把蔡真扶起來。令蔡真奇怪的是,丞相斯的臉上並無悲戚,他朝帳後拍了兩聲巴掌,帳後竟然走出來一位與皇帝一模一樣的人。蔡真糊塗了,他看看榻上的皇帝,不分明死了嗎?怎麼又來了一位?他感到自己落入了一個陰謀,甚至一個圈套,難道是斯預謀殺了皇帝?那他此時該怎麼辦?他完全不知所措。斯很鎮定,蔡真聽到斯清楚地告訴他,現在隻有我們三個人知道,皇帝遇刺了,幸得天佑,隻是受了輕傷,調養數日,即可複元。但隨駕侍衛嚴重失職,宮廷郎中正使黃澤死罪難免,隨駕四十名侍衛和正使一並處以極刑。從現在起,你就是宮廷郎中正使了。

蔡真一聽這話全身發冷,額上滴下冷汗。

丞相斯看清了蔡真的內心,指著禦榻上躺的皇帝說,他隻是個替身,真的皇帝早已不在了。不過這位皇帝不完全是替身,他跟皇帝還有血緣關係。現在他就是皇帝。

難道皇帝早就遇刺了?蔡真知道自己不該問這句話,但還是脫口而出。

斯的臉一冷,蔡正使,知道你的前任為什麼要被殺頭嗎——他是知道今天遇刺的皇帝真實身份的極少數者之一。說著,斯將蔡真引到新出現的皇帝替身的跟前,拜見陛下吧!從現在起,你的安危就跟這位陛下連在一起了。

蔡真此時全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有罪當活,還要晉升,而原正使無罪反而當死了。他感覺到的不是慶幸,是由衷的恐懼。或許他前任的結局就是他未來的下場。

丞相斯步出宮門,他朝生擒的刺客輕飄飄掃了一眼,金顆的纓盔早被打落,他又現出光亮的腦袋,脖子上架滿了刀劍。斯向眾侍衛略微點頭,十幾把刀劍同時發力,哢嚓一下把那顆光頭生生割落下地。斯發出一聲輕微的感歎,多好的頭顱啊!似乎是對刺客的讚賞,隻有他知道這次行刺竟是那麼完美,遠遠超過了上一次策劃的行刺陰謀。雖然這次毫無意義,但整個行刺經過絕對是刺客的勝利。

民國初年,西京曆史學家顧鴻年經過艱苦卓絕的考證,得出了兩個行刺過秦王的凶手,名字都叫荊軻,軻是他們的真實姓名還是符號,或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字的諧音,都有可能。軻使一個皇帝身份下的兩個人在不同的時間裏被殺害了,而且兩次都準確無誤地使皇帝在行刺中死去。但死去的都是皇帝的替身,真皇帝始終沒有死,也不會死。這並不取決於他是否在刺殺現場缺席,而在於真實履行其權力的始終是一個不是皇帝的皇帝,名不存而實存的皇帝可能是名義,皇帝身邊的一個貌似謙恭而又不事張揚的人,也可能是一個集團或無數人——他們是皇帝的影子——也可以說皇帝是他們的影子。他通過皇帝的名義,行使了一個非皇帝卻能以皇權實施的一切意願,並達成其目的。在這裏,皇帝不重要——任何人,隻要他能借口以皇帝的名義出現,並讓人深信不疑,他都有可能使任何一種野心膨脹,並複製出一萬個野心。皇帝是一種被放大的假象,當這個假象放大到無所不在的程度,皇帝的影子比他本身更巨大,也更真實可怕,人們便在對皇帝這個名義符號的崇拜與敬畏中迷失,都可以成為實施其目的的幫凶。在皇帝名義下進行的浩大行動中,沒有一個無辜者,即使受害者也以他的受害而成了名義皇帝的幫凶。

顧鴻年說,六國是無辜的嗎?被秦所滅的六國一點也不無辜,他們以前所做的一切都幫助了秦國對他們的入侵,他們走向滅亡的那一刻早已潛藏在他們看似振作自己國家的國策中。秦始皇沒有真正能夠滅絕六國的能力,六國在步向滅亡的過程中,自己所做的就是秦始皇要做的,在這個過程中,六國就是征服六國的秦始皇。殺死六國士兵的人是六國士兵自己。誰有罪,誰無罪,曆史學家顧鴻年發問,太陽底下誰是無辜的呢?!

顧鴻年以為,秦始皇的空缺在曆史上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之名已經在人心中確立,皇帝不在,他人也可以皇帝之名實施皇權,締造世界——建立或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