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鱸同樣預知弟子金顆一定負有特殊使命,這使命的秘密性不可言知。但他知道金顆暗地裏是當時最好的刺客之一。老鱸也是一位以販賣魚為掩護的職業刺客。其實這時金顆已跟燕太子丹達成了一筆交易。他得到了一筆錢,那筆錢可以讓他的妹妹免做塞婦,而他的承諾就是去刺殺秦王。
在金顆的記憶裏,劍師老鱸其貌不揚,旁人一眼看上去,他就是一個相貌猥瑣、樣子病懨懨且一身魚腥味的不討人喜歡的小老頭,燕市上一起早摸黑的魚販子。他怕老婆,老婆個大,足以包得下瘦小的老鱸。金顆清楚地記得師母經常用兩根手指頭拎著師父的耳朵,師父小小的身子好像被師母一拎就拎了起來,想拎到哪兒就拎到哪兒。師母是悍婦,卻對金顆極好,待如子侄。師父在給師兄蔡副使的信中就稱金顆是他的親甥,人粗豪、忠心、耿直。金顆外表也絕對給人以這般的假象。
他的假象是師父魚販子傳給他的生存技能之一。而且師父被悍婦老婆手指頭一拎就起,更是一種精彩的假象。每見此情此景,金顆總偷偷掩嘴而笑,師父就暗裏跟他使眼色。師父的做法仿佛是要讓他弄明白一個道理,他怕老婆,老婆是悍婦,她就是他要侍候並且供他隱藏的一條魚,使他這麼個看似懦弱無能的人能在平庸裏呈示魚腸劍的寓言。老顆知道,關起門來師父夫婦往往鬧得轟轟烈烈,好像一團糟,其實誰也離不開誰,離開一個,另一個會死,所以師父哪兒也不去,就守著魚攤,就這麼對古古怪怪的老夫妻。
師父老鱸有一把很細、很薄、很小的劍,藏在魚肚子裏,他很少用。很多年前有人曾用這個辦法刺殺過一個諸侯王,據說那家夥個子矮、貌醜,一點不引人注意。當他接近目標的時候,根本不會引起警覺。他是在人很放鬆的時候出手一晃,就割斷了別人的咽喉。這人平時在人的印象裏十分的膽小怕事,鱸對這位前輩的行事方式幾乎是無師自通,他們都一樣的看似猥瑣而焉巴,如縮頭烏龜般怕老婆,不惹是生非,卻最宜秘密行事。鱸年輕時也會生出刺殺一個諸侯王的幻想,後來發現此欲幼稚無聊,便一心殺魚。
師父每天都會很耐心細致地殺魚、剖魚、賣魚,把自己弄得一身腥臭。數十裏外一夜之間突然一個巨惡被殺,現場隱約會有一襲魚腥味。
師父老鱸熬的魚湯也是一絕,但絕沒有外人知道,隻有他們師徒私下品嚐。師父準備熬湯的魚,在剖腹取髒清理過之後,魚腸會被再放回魚腹。師父說魚腸最鮮美,又對顆說,有一天你能使自己成為一柄魚腸劍了,才是天下最好的刺客。
金顆記得那次師父老鱸為他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他迫不及待地猛呷一口,燙得哎喲直叫,師父卻笑了,笑過之後,師父麵色嚴肅地說,一個最好的刺客就要像條魚,要把最鋒利的武器像刺一樣藏在肉裏。隻有他死了,別人以為勝利了,他才向對方實施鋒利的一刺。你首先要使自己成為一條魚,一條靜靜地遊在水下的不發出任何聲響,對別人不造成傷害的魚。魚機靈、滑、敏捷、迅疾、潛伏水中、不動。它不是以傷害對方為生的,魚以潛伏為生,它死後才傷人,它傷人是以死亡為代價的,一個刺客就是向死而生的。魚的安靜是它的全部生活,它永遠在等待執行最後的指令,那就是死亡的命令,等待從生命中拔出它的刺來刺殺敵人。
零 陸
金顆刺殺秦王後,丞相斯在追究宮廷警衛的責任時竟出人意外地放過了蔡真,卻將郎中正使黃澤處以極刑,蔡真被提拔為了正使。蔡真自然知道其中奧妙,秦王被刺時,他的前任其實不在場,照理沒有警衛失職之責,在場負責警衛的是蔡真和他的手下。蔡真眼睜睜看到金顆突然從侍衛行列中大步走過來,他還以為金顆有事向他報告,當著皇帝的麵,這太無理了,蔡真甚至很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奇怪的是,金顆沒有在他跟前停步,而是徑直走向了皇帝,這令站在皇帝旁邊的斯也麵露不滿之色。皇帝隻專注於和一位高貴而豔麗的婦人眉飛色舞地談論什麼,他也注意到一位威武的侍衛向他走來,他以為這個侍衛是過來侍候他的,根本沒有想到他會拔劍行刺。
金顆仿佛踏著一種樂器的節奏接近了皇帝,那是他一生最美妙的感覺,他覺得一隻螞蟻正爬到獅子頭上,要把這頭猛獅扳倒!他腳尖點地拔劍而起,近乎一隻大鳥展翅飛向皇帝。他的青銅劍,那個在已逝的無數夜晚反複練習過的動作,把劍閃電般地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