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的哲學”(2 / 2)

恩格斯正是在這樣的思維邏輯上,開始了他對費爾巴哈《基督教的本質》中一係列形而上學觀點的理性駁詰。他認為,宗教並不是對上帝旨意的傳遞,也不是按照上帝的指引所進行的道德救贖,其本質,不過是在教義基礎上所建立的一種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關係、心靈關係而已。因而宗教情感,也絕非是一種無差異的普遍遵從、信奉,而消泯自我體認的“絕對情感”,它也是有著毋庸置疑的物質屬性、現實屬性和社會屬性的。在這一點上,恩格斯則采取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論辯手法,讓費爾巴哈自證其謬。因為費爾巴哈自己也承認,“宮廷中的人所想的,和茅屋中人所想的是不同的”“如果你因饑餓、貧困而身體裏沒有營養物,那麼你的頭腦中、你的感覺中,以及你的心中便沒有供道德可用的食物了。”由此看來,雖然我們不能再用階級鬥爭的學說衡人論事了,但物質決定意識、存在決定精神的基本觀點,是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哪個社會階層、也無論哪個哲學流派,都無法否定的。宗教在不同的人群之中,有著不同的現實具象——帝王拜位,商人拜金,士人拜名,農民拜土地……

基於此,便不能人為地誇大宗教對人的作用。我們考慮問題時,不能僅僅把人作為一個“純粹的自然物”,而且要看到人是生物、文化和社會的綜合產物。雖然追求幸福的欲望是人生來就有的,這也構成了一切道德產生的基礎,但是追求幸福的欲望受到內在和外在的雙重矯正——第一,受到人類行為的自然後果的矯正:酒醉之後,必定頭疼;放蕩成習,必生疾病。第二,受到人類行為的社會後果的矯正:要是我們不尊重他人追求幸福的同樣的欲望,那麼他人就會反抗;如果我們的自我實現,與社會的現行規則相違背,就會受到法律製度的懲處。所以,要滿足和實現自己的欲望,首先要正確地估量我們行為的種種後果,也就是說,我們不能隨心所欲,要學會自我節製,要懂得愛人,這或許就是宗教得以存在的基本準則。否則,再神聖的宗教,也會淪為精神鴉片,既麻痹自己,也欺哄他人。

恩格斯的論述,處處閃耀著唯物主義的理性光輝,入情入理,醍醐灌頂,關照當下,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它是一副特別的清涼劑,既可以納涼,也可以醒心,療治昏蒙與愚昧。

這不免讓人想到,眼下,一提到馬克思主義的理論,人們馬上與意識形態發生聯係,產生本能的逆反,這是過度政治化的矯枉過正,是曆史造成的理論偏見。而事實上,一旦潛心進入文本,譬如恩格斯的這篇《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我們立刻就會發現,其論述,無不貼著人、人與人、人與社會這些基本的哲學命題有理有據地展開議論,都是在“常識”層麵說話,都是唯物的、人本的觀點,具有“純粹的哲學”之美。文字之中,不僅有淵博的自然知識、豐富的曆史信息、勃鬱的理性邏輯,還有著醉人的智性之象和耀人的靈魂之光,讓你不得不沉浸其中,真心信服!

現在是一個妄論、狂論盛行,而忽視“常識”的時代,在哲學的基本問題上的樸素論述,就顯得尤為可貴。因此就十分有必要擺脫加在馬恩頭上諸如“導師”“旗手”的身份遮蔽,還原他們“純粹哲學家”而且是“經典哲學家”的真實地位,在“學理”層麵加以傳承。正如恩格斯預言德國古典哲學將要終結而沒有終結一樣,作為德國古典哲學的代表人物的馬克思、恩格斯,其哲學使命也不會終結。因為他們不僅“宣言”,而且還“學問”,他們“純粹的”、巨大的思想存在,自身就有撥雲見日、關懷後世的精神力量,不隻屬於特定的黨派團體,也屬於每一個普通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