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來家長們簡直被嚇瘋啦。晚上開始四處打熱線電話。
但無論如何,總得繼續考下去,還有兩場,不可能一切推倒重來。
強忍揪心的膽戰觀察曦曦的反應,午飯、晚飯吃得都不多,隻說有些疲憊沒胃口。我是藏不住事兒的人,曦曦看出我的緊張,反過來安慰:沒事兒,隻要你們不緊張,我就不怎麼會受影響……
時至今日,在那艱難的一天裏,曦曦你說過的少之又少的這兩句話媽媽都不會忘:沒事兒,隻要你們不緊張!
曦曦,我們懂你,也相信你!
第二天情況看似大有好轉,聯合執法開始:封路、閉市、巡邏、家長自願團拉條幅在農貿市場東頭的校園牆外搬馬紮母雞護仔兒般死死蹲守。但就在家長們感到可以稍微鬆口氣的時候,綜合卷考到一半,考場裏卻突然響起了課間操的聲音,持續好幾分鍾……後來有人出來解釋說是誤播!
這也算理由嗎?聽很多家長說:平時隻要孩子在家學習,連蚊子哼哼都嫌聲大,連走路重一點兒都怕把螞蟻踩死,在這樣一處噪音起伏不止的考點考試,孩子脆弱的神經該要承受多麼巨大的考驗?有著如此不堪的周邊環境倒也罷了,但誰又該為如此糟糕透頂的學校管理負責?
菜農攤販指望著開門做生意吃飯、女人打麻將錢輸得窩囊要罵街、輟學高中學生感到失落要找回心理平衡、包工頭要趕工程進度必須要施工、臨河路農貿市場不歸雙河派出所管轄、雙河中學課間操誤播原因不明……
所有的肇事者都是無辜的,所有的狀況都隻能指向一個結果:2015年雙河中學高考考點上演的這出鬧劇,最終要由考點數千考生來集體埋單、打包。唯其如此,不然又能怎樣?
鬱悶、失落、倦怠、思念等一連串的情緒,在曦曦高考結束後慢慢開始侵蝕我,我在步步退縮。9月開學前忙忙碌碌地準備臨去的行裝還不怎麼覺得,盡量讓行李箱、手機、電腦、被褥……的添置占滿所有的時間表。
曆經高考一劫,曦曦你表麵看起來好像保存得近乎完好無損,但新的一段人生即將展開,你的內心也一定會波瀾起伏?!媽媽如何能放得下你?
可是,自同濟校門口片刻佇立,看著你高高瘦瘦的身子背著重重的雙肩包又提著一兜日常用具消失在校園那一刻起,媽媽的心便開始了墜落:
從此,曦曦真的不再需要媽媽接送上下學了。
是啊,人應該要知道,母子隻是一段陪伴,也是有時間期限的,這不是殘酷,這是事實,當期限到了,孩子會離開你,你也會把蒼涼的背影留給孩子,彼此的溫慰隻能是心裏的一段追憶,其他的,你留不住。
在曦曦離開後長達數月的時間裏,生活變得了無生趣,重心完全失去後的巨大落差,讓我的精神瀕於崩潰的邊緣。也曾竭盡所能翻轉那種籠罩全身的抑鬱,但除了對曦曦的思念別的什麼也不想碰,不想說話、不想做事、不想見人。在藥香的陪伴下,日子一天天捱,肉體、精神一天天下滑。
太疼的創麵,你隻能等它結痂;入髓的憂傷,有哪味中藥能調理?更多的殘酷的世事,也許不是我膽怯,但確實讓人不敢去想、去凝視。
看著我糟糕的狀態,老公也是無奈,就隻能盡量減少忙碌應酬早早下班回家陪著我吃飯、吃藥、聊兒子……
所有一切的終結,命定於2015年那場三十年不遇的罕見大雪。
這場雪降得特別早、特別大、特別地突如其來。11月23日晚間,紛紛揚揚的雪片開始羽絮般降落,扯天蓋地像在霍霍燃燒般猛烈,令人猝不及防。
原本四季分明的菏澤,冬季現在已很少見到的像模像樣的降雪,即便有也是姍姍來遲。陽曆11月份能看到雪本就很不尋常,竟然還能下得如此酣暢淋漓,著實令人振奮。聽到雪粒一陣疾似一陣地敲窗,大地早已經被持續不息的落雪白茫茫覆蓋。在昏暗的雪線光影裏,我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舉向夜空,身體即刻被淩淩的雪片裹挾,群群雪花蜂逐一般繞過手指:尖尖的刺兒彎了,脆脆的骨架散了。待木木的兩手伸開,翻滾舞動的雪花瞬間跌滿掌心,又瞬間融化成溫暖的雪水、水……
在暗夜的雪光裏我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感動和領悟,這雪是水汽凝華來的,它有著和水一樣的DNA,它的前身可不就是水嗎?無論雪花如何縹緲無跡、來去無蹤,它終究是另一種形式的H2O。這就如同孩子與父母的聚合與分離,掙紮隻是徒勞,該來的來,該走的也一定會走,不管你願不願意,你追不上,也追不回。
冬天的菏澤,雪很白,夜很幽深,是雪為夜放大,有犬吠聲自遠處幽幽傳來,聽起來像是興奮,在訴說著一個不一樣的夜。
第二天清晨,雪還在下,路麵積雪厚度已足有小腿肚兒深。早早出門去上班,車被牢牢封在車庫門內無法啟動,也樂得聽著雪地靴踩著鬆軟初雪的咯吱聲徒步前行。雪地、雪花、雪鬆、雪人,一路風景,誰說不是一樹一菩提,一花一世界呢?
我站在路邊稍稍喘了口氣,掏出手機給兒子發了則短信:
看到昨晚媽媽給你發的QQ圖片了嗎?大雪封路,媽媽第三次赴滬看你的計劃暫緩……
曦曦,我知道,有些路,注定要你一個人走。
《山東文學(下半月)》2016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