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配誰到敬老院當領導,在公眾的眼裏,就相當於就給誰判了死刑,隻不過是在等待執行罷了。趙曉輝到敬老院的事情剛剛露出風聲,各種各樣的人就有了各種各樣的表現:有躲得遠遠的,仿佛趙曉輝是一塊帶放射性的核物質;有的唏唏噓噓,問寒問暖,但扭過身卻笑得合不攏嘴;有的約趙曉輝喝酒,言語之中帶有生離死別的傷感。一個花生豆般大的開陽,北街有人吵架,唾沫星都能濺到南街人的臉上,趙曉輝去敬老院送死,能不成為開陽的頭等新聞嗎?在縣城的角角落落,趙曉輝都能聽到有關他的議論聲。某次趙曉輝在街上走,沒招誰沒惹誰,但一個婦女高亢的叫聲卻飛進了他的耳孔:趙曉輝嗎?嗬嗬,聽說要去棺材裏當官了!
趙曉輝很苦惱很苦惱,瞧,他才三十五六歲的年紀,鬢角竟然已經微微泛白;他的頭頂也漸漸稀疏,早上睡起來一看,枕頭上滿是掉落的頭發。趙曉輝想逃離開陽,卻不知道該去哪裏?對於鄉長的職位,他看得很淡,因為他不止一次地有過辭職的打算;但對於眾人的議論,他卻有點兒承受不住。說到這裏,趙曉輝免不了抱怨一番立本,責怪立本引來了個企業,攪混了一河的清水。前麵的磕磕絆絆說也說不完,就說現在吧,麻煩才剛剛拉開了序曲。就是這麼一出序曲,已經讓趙曉輝招架不了。
美騰是個高汙染企業,這讓趙曉輝措手不及。趙曉輝知道製造輪胎會產生汙染,但沒想到它的汙染竟然如此嚴重。美騰才生產了幾天,周圍的百姓就受不了了:方圓三公裏以內的莊稼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粉塵;沒有莊稼的地裏,像是覆蓋了一麵奇大無比的薄薄的黑紗;更致命的是,空氣裏彌漫著嗆鼻的怪味,那味道似乎有點兒酸,又似乎有點兒辣。最開始作出反應的是麻子村的鄰村百鬥村。百鬥村村長的母親有氣管炎,因為怪味的刺激,病情加重,竟然拉到醫院後搶救無效而亡故。就在村長母親喪事還未辦完之時,村裏的豬呀羊呀的,都相繼病倒,並相繼死亡。這麼一來,人們本來就熱辣辣的情緒,一下子就沸騰了。於是村長一聲吆喝,村裏人傾巢而出。村民們扛著鍁,掮著钁,拎著斧頭,就像起義了一般,浩浩蕩蕩地朝鄉政府圍攏了過來。他們喊著趙曉輝的名字,讓趙曉輝從房間裏滾出來,讓趙曉輝賠他們死去的母親和死去的豬羊。趙曉輝立刻把事態向縣上作了彙報。縣委書記張暑天出國了,縣長也在省上開會,而副縣長則回複讓鄉上自行處理。鄉上怎麼處理呢?趙曉輝走出去,想和群眾說幾句話。但他還沒有開口,不知道從哪裏飛來了半塊磚,不偏不倚打在了他的鼻梁上;頓時,他的鼻腔裏就噴出了兩股血。派出所的人聽到趙鄉長被人打了,打電話向縣刑警隊彙報。不一會兒,縣刑警隊的幾輛警車鳴著警笛,朝高台鄉呼嘯而來。群眾天生就怕穿警服的人,他們一看那麼多警察拿著警棍和銬子從警車上下來,兩腿早已發軟。他們慌忙逃竄,早已把自己從村莊起程時的誓言遺忘得一幹二淨。
趙曉輝的傷情並不嚴重,在醫院門診部止住了血,基本上就沒事了。警察嚷嚷著要去百鬥村抓人,但被趙曉輝攔住了。趙曉輝苦口婆心地勸說警察們別去,千萬別去:不論怎麼說,群眾都是汙染的受害者,他們也無奈啊,也可憐啊!中國的百姓能忍則忍,你打他踢他,隻有在他疼得受不住的時候,他才會被動地反咬你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