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基督教上描繪的天堂真的存在嗎?高牧師微笑著,說怎麼能不存在呢?但不是每個人都能上天堂的;上天堂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在塵世裏要心懷善念,廣施善行。我說塵世裏廣泛存在著惡,對待惡,用善的辦法,豈不是在縱容惡?高牧師說皈依我主,惡就轉化成了善,以善報惡,善是化解惡的惟一處方。
我問立本最近來過沒有?高牧師說立本在返回美國的前一天,還來教堂做過禱告。
我說立本在做著招商引資的俗事,卻在虔誠地信仰著基督,他的行為,不是對基督的褻瀆嗎?
高牧師搖頭,說我主並不阻止他的孩子幹他想幹的好事;承受著主的恩澤,孩子們可以當總統,可以當老板,可以當教授,可以當工人,可以當農民;主是神奇的,也是明察秋毫的,他的聖光撫摩著世間的萬事萬物,他在高高的空中俯瞰著蒼茫大地上勞碌的可憐的孩子們;相信主,孩子們就能得到我主的眷顧,他們的所作所為相應地也要得到我主的監管;主會在暗中給孩子們以指引和力量,也會在孩子們不知不覺中幫助他們,讓他們得以成功;但信奉主,不一定要到教堂來,主無處不在,無處不有,你心中所想,他全部知道。
我說那每個人在主麵前不就變成了一絲不掛的裸體了嗎?
高牧師仰著頭,一字一停頓地說我們還需要在主麵前掩飾自己嗎?我們需要做隱瞞主的事情嗎?我們在主麵前,每個人生來都是有罪的,向主懺悔自己的罪孽,我們才能靠近主,才能托主的攙扶,一步步走向天堂。
高牧師繼續講著,可我卻感到了疲倦。我眯上了自己的眼睛,期待著高牧師的離去;高牧師是離開了,可不一會兒他又朝我走來。高牧師拍拍我的肩膀,把一本《聖經》擱置在我懷中,然後就笑眯眯地走向遠處;燈光裏,我看見他瘦弱的身軀就像一團飄忽不定的炊煙。
從小讀的教材上,就有“宗教是麻痹人民精神的鴉片”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始終纏繞著我,使我對宗教保持著一種高度的警覺。立本剛來越北,他第一件事就是尋找教堂,他擔心越北市沒有能讓他祈禱的地方。我問他教堂有那麼重要嗎?立本說教堂和食堂一樣重要,甚至比食堂還要重要。我當時嘲笑他,說多少年的美國生活,已經讓他變得有點兒神經質了。但立本不管我說什麼,他一有時間就往教堂裏跑,而且很快就和高牧師成為了熟人。立本某一回挺過分,他竟然把他的教友們帶到了我的家裏。在我家的客廳裏,立本和他的三個教友低首垂眉,嘰裏呱啦,讓我滋生了把他們趕出去的念頭。立本事後向我致歉,他說他一旦接收到來自耶穌的信息,就會忘掉一切——最核心的是他竟然忘掉我是一個不信教的局外人——是的,我不信教,甚至我不相信世間的一切。然而,不信教也會步入困境,那就是當一個人真的需要麻痹自己的時候,他無計可施。身體疼痛有止痛片,煙癮發作就抽香煙,酒癮發作就飲美酒,但精神上有了解不開的疙瘩,靠什麼呢?我現在就極需要麻痹自己,但我尋找不到安眠藥。高牧師給我的這本《聖經》是安眠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