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2 / 3)

栓牛努著嘴嘲諷著寶來說,踩得好,踩得好,寶來你再踩一腳讓我看看!寶來抬起了腳,腳懸在空中,卻久久未落下去。栓牛沒吱聲,扭回頭進了屋子,拎來一把鏟地用的鐵鍁,照著寶來的頭就拍了下去。寶來身子一躲,拔腿就跑;他雖然沒有被鐵鍁擊中,卻是魂也飛了,魄也散了。至此以後,寶來似乎再也夾不住尿了,經常莫名其妙地尿濕褲子。

寶來的事情我當然是聽三媽講的。三媽說起寶來,有點兒輕描淡寫;但一說到秋利,她卻掩飾不住地興奮。老碗魚也沒讓她高興,但秋利卻讓她笑得臉像一張揉皺的牛皮紙。三媽說都怪富貴,人們把富貴叫富鬼,一點兒都沒叫錯。富貴滿肚子的彎彎腸子,一眨眼一個詭計,一眨眼一個詭計。富貴一輩子都想要個男娃,但他老婆不爭氣,生一個掰開腿一看是女娃,生一個掰開腿一看是女娃。十幾年過去了,正月元月臘月閏月等等,竟然有了高高低低的一群。富貴把其他女孩都早早地賤賣了,惟獨留下臘月在他的身旁,等待著她將來為他們夫婦養老送終。給他百八十,甚至是一個雕刻著花紋的祖傳煙鬥,他就送給人家一個女子。他賣女子,就像菜販子賣白菜一樣隨便,至於人家買回去包餃子還是炒菜,他都不管不問;於是他女兒的命運千奇百怪——有的流浪街頭,被好心的收養人領著去了國外享福;有的幾經轉手,成了深山裏某個老翁的妻子;有的簡直就是童養媳,在某戶人家遭受虐待,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小小年紀搭眼一看就像個老太婆。

富貴想給惟一沒有被賣的女兒臘月招一個上門女婿;瞅來瞅去,他選中了鄰村的戚光榮;戚光榮長得不怎麼樣,鼻子塌陷,牙齒外翹,家裏也窮得叮當響;富貴老婆不願意,臘月不願意,但富貴卻非常非常地願意;甚至戚光榮絕不答應做上門女婿,富貴也做了妥協讓步。眾人都說富貴傻,眼睛裏糊了雞屎,但隻有富貴清楚自己的精明:戚光榮的曾祖父是個鹽販子,往皇宮裏送鹽,順治還是宣統,總之是某個皇帝念及他曾祖父的辛苦,賜予他曾祖父一個尿壺。皇帝的一個尿壺值多少錢?有了這個價值連城的尿壺,臘月一輩子都會吃香的喝辣的;戚光榮念及富貴是自己的嶽父,稍稍給富貴勻那麼一點,富貴也會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

但現在呢?戚光榮還在一家小煤窯挖煤。每月領到工資,他都不忘給他的嶽父買一斤水果糖。富貴愛吃糖,但從不在家偷偷吃,而是哪裏人多就跑到哪裏吃;吃之前他要把水果糖高高地舉在空中,眯起眼睛,端詳好半天。水果糖扔進嘴裏,他每每咂摸一下,都要唏噓半天,舌頭舔著嘴唇,一副陶醉的神情。

別人倒不十分在乎富貴的吃相,你吃什麼與怎麼吃,那是你自己的事,和人家無關;他的表演惟一吸引來的觀眾就是秋利。秋利一看到富貴吃糖,腳底宛若被膠水粘連住了似的,立正了在地上,紋絲不動;她癡癡而怯怯地望著富貴,把自己的指頭伸進嘴裏咂摸。富貴問她想吃嗎?秋利就點點頭。富貴卻並不給她吃,故意做出各種吃相,吊起她的胃口;偶爾的時候,富貴既仁慈又大方,咬碎糖塊,捏著米粒大的一星星糖,塞入秋利的嘴裏;看秋利吃糖的神情,糖的味道仿佛不是很甜,而是很辣。秋利臉上的肌肉都因為吃糖而扭曲變形。

和往常一樣,村民們習慣吃過飯到村口溜達溜達。村口是塊空曠的地方,那裏相當於村莊的天安門廣場。一段破損土質老城牆,天長日久,竟然被腳磨平,儼然成了一個唱戲的舞台;舞台一到臘月就開始流光溢彩,綿延的唱腔一直要持續到春節後的農曆二月二才停歇。除了唱戲看戲,村民們還要拜神。城牆前那棵枯朽的老槐樹,村民給它起了一個“老娘”的綽號。據說,“老娘”為麻子村最遠古的老祖先親手栽植,不知起於何年何月,村民們開始了對“老娘”的祭奠。逢年過節自不必說,即使在平常的日子裏,誰家的孩子發燒,誰家的老牛難產,誰就會去給“老娘”磕頭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