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3 / 3)

這天,富貴蹲在“老娘”不遠處,聽幾個人聚在一起拉閑話;他看到秋利磨磨蹭蹭地過來了,就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高高地舉在了手裏;當秋利注意到他的時候,他把糖送進嘴裏咂摸,神情很誇張。秋利立在那裏,目不斜視地瞅著他看。秋利的目光發愣發直,臉上呈現著羨慕的傻笑,涎水一絲絲地從嘴角扯了下來。

富貴朝秋利眨眨眼,問她想吃嗎?

秋利嘴唇咧得碟盤一般,她努力地咽了口唾沫,然後使勁地點點頭。

富貴用牙尖在糖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後說:你去把三老婆煙囪裏冒的煙抓一把過來,我就給你糖吃。

秋利還是傻笑。

富貴跺一下腳:去呀!去把三老婆的煙囪裏的煙抓來,我就給你吃糖。

秋利扭身衝向不遠處的煙囪,使勁地抓撓那嫋嫋升騰的炊煙。束束炊煙被秋利攪和得四處亂飛,但就是抓不住。秋利很生煙的氣,她先是抓起一粒粒的土蛋,往煙囪裏扔;接著,在富貴的慫恿下,她又從老遠的地方,氣喘籲籲地抱來一塊石板,把石板壓在煙囪頂端。

三媽家在低窪處,此時三媽正坐在灶前燒火。剛才還在熊熊燃燒的火焰,怎麼突然就奄奄一息了呢?煙霧開始倒流,像氣浪似的,一股股地衝出灶洞,對著三媽迎麵撲來。三媽被煙熏得什麼也看不見了,她隻覺得眼睛澀疼,流淚不止。三媽意識到有人可能在煙囪上做了手腳,於是手提一根燒火棍,跑出去查看。三媽發現秋利趴在煙囪頂端的石板上,嘴正對著石板縫往裏吹氣。

三媽氣得牙齒打顫,她衝著秋利高聲叫罵:秋利你這個絕死鬼,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斷?

秋利一看見三媽朝自己追來,從煙囪頂滑下身,拔腿就跑。秋利在前麵跑,三媽提著燒火棍在後麵追,邊追邊罵。秋利跑起來比兔子還快,三媽追了好幾條巷子,都沒追上她。當三媽累得癱坐在地上喘氣的時候,秋利卻站在不遠處嘿嘿嘿嘿地笑呢。

不怪秋利,怪富貴!三媽給我講起這個情節時,反複強調煙囪被堵的責任在富貴。當她知道秋利的行為是受到了富貴的教唆後,就奔富貴而去,拿燒火棍在富貴的腿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可憐哪,可憐!三媽嘮嘮叨叨地說著:秋利傻傻的,動不動就在人麵前脫褲子,羞死人了;你現在唾到她的臉上,她都不知道害臊了。可憐的是寶來,命怎麼那樣苦啊?多乖順的一個娃,今天卻遭到了這樣的報應!都怪老天爺不睜眼!老天爺若睜眼,應該把栓牛兄弟兩個收拾一下,當然,也把淘氣的嘴拿針線縫了。

我與寶來不熟悉。他家住在最北頭,我家住在最南頭;我離開麻子村上大學的時候,他還在背著那個花格粗布書包上小學。倒是他父親杆杆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杆杆是村莊的最高領導人,他在一把手的交椅上巋然不動地坐了二十多年,若不是中途癱瘓,估計他會永遠地坐下去。杆杆一張油糕般的黑紅臉,老是陰沉著,像暴雨即將來臨的天氣。但杆杆心腸好卻是公認的,為給一個不沾親帶故的村民治療肝腹水,他賣光了自己羊圈裏的羊,還去血站賣血,結果昏倒在了血站;他帶領村民年年春秋都去修水利,想把三河灣的水引上溝岸,但卻半途而廢,隻在坡地裏留下一條條鏽跡斑斑的鐵管,引誘得遠遠近近的小偷蠢蠢欲動,盤算著拆卸下它去賣廢鐵。村裏人最念念不忘的是杆杆的樸素,他和一位村民去外縣給村上買樹苗,舍不得花九分錢買一碗麵吃,隻是花二分錢買了兩碗麵湯,他一碗,隨行的人一碗。隨行者一回村裏就宣稱自己餓得肚皮和腸子粘連在了一起,他發誓再也不跟上杆杆外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