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光環顧四周,在他右邊是條供人慢跑的小道,鋪了細碎的沙礫。左邊是一片青翠的灌木叢,鳥鳴聲就從那兒傳來。他正降落在一個凹地的中間,四周不見人影。原本說好的坐標方位一點也不記得了。他心裏一急,放開喉嚨大喊:“薩拉!尼克!你們在哪裏?有人嗎?”他自己聽出喊聲中帶有歇斯底裏的哭腔。
湯姆突然出現在他身邊,一臉的嚴肅,對他說:“跟我來。淩受傷了。薩拉在那兒急救。尼克已經去找人了。”
鬱光的腳像踩在棉花上一樣,高一腳低一腳地跟在湯姆身邊,他的魂魄出竅,眼花繚亂,不斷地向湯姆提出:“她還好嗎?受傷在哪裏?應該沒關係的吧?”湯姆是個沉默寡言的胖大男人,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趕路,對鬱光的問題隻是回答:“希望她還好。希望她還好。”
一越過一座小山包,鬱光就看到一群人圍在那兒,他拔腿就跑,在下坡路上扭了腳踝,一個跟頭摔了出去,他不顧疼痛的腳脖子,跳起身來衝下斜坡。及近,見到淩晨平躺在地上,眼睛閉著,臉白得像紙一樣。薩拉跪在旁邊,正試圖把淩晨的頭部墊高些。還有兩個穿著汗衫短褲的陌生人是慢跑路過的,那個胖女人唐娜跟他們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表情誇張地朝天翻著白眼,口中不斷地喃喃道:“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鬱光撥開人群,在淩晨身邊蹲下,他的手還沒伸出去,薩拉就阻攔道:“鬱,別碰她。我們不知道她傷在哪裏?”是的,淩晨看起來就像在草地上睡著的安琪兒一般,全身上下看不出任何傷處,隻是臉色格外蒼白,比平日的蒼白更多了一份非人間的氣息,她的眼皮不時閃過一絲抽搐,顯示出生命痛苦的跡象。除此,沒有呼痛,沒有呻吟,沒有任何凶險的受傷症狀。
薩拉伸出一隻微微發抖的手,在淩晨的臉前試探她的鼻息。又搭起她的手腕測試脈搏,脈搏幾乎找不到。薩拉如此鎮靜的人也沉不住氣了,抬起頭巡視了一圈,嘴唇發抖,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最後對湯姆說:“還是請你去山坡那邊,如果見到救援人員就趕快把他們帶到這兒來。”
鬱光早已六神無主,他從來沒感到像現在這樣虛弱,虛弱得他願意重新回到娘胎裏去,願意變成一個隨人擺弄的嬰兒,或者變成一塊無知覺的石頭。他麵對不了這個場麵,他情願受傷的是他自己,就是死了也不足惜,就是不要讓他麵對和承受淩晨受傷這個事實。
山腳下有人在喧嘩,眾人回頭看去,隻見湯姆氣喘籲籲地往上奔跑,一麵揮手叫喊,沒人能聽清楚他在喊什麼。突然,頭頂掠過一股氣流,眾人抬頭望去,隻見一架紅色機身的直升飛機從樹叢後浮了出來,螺旋槳扇起的風把樹木壓向一邊,機身側了過來,從地麵上可以看見機尾一個白色的十字標誌,還可以看見戴防護鏡的機師。直升機盤旋了一圈,又拔高越過樹林子,在離他們兩百碼左右的一塊開闊地慢慢下降。
鬱光剛才抬頭仰望直升機時,陽光從徐徐旋轉的機翼間歇中摻進他的視網膜,一片金紅,昏暈之中他突然產生了一個幻覺,淩晨就在那耀眼眩目的光焰之中,通體透明,頭發由於螺旋槳扇起的風而成翅膀狀,不斷地飛揚。她的身體輕盈得如同羽毛,在旋轉的機翼中騰飛跳躍,鋒利的機翼不能傷到她一根汗毛。從她整個身體的表情來看,她是快樂的,昂揚的,毫無病痛的,比鬱光遇見她的任何一個階段都好,一種擺脫了重負的輕盈,一種如音樂般的活潑,一種滌淨身心的通透,沐浴在從未有過的喜悅光輝之中。
他舒展身體,仰望著那個幻影在藍色天幕下飛升,漸漸溶於透明的空氣裏。心中的寬慰和悲傷一下子如潮而來,如瀑布飛騰而下,瀉落在一片寧靜而深不可測的湖裏。他恍惑覺得:那個形體在完全融入白光之前,曾回頭,微笑,留下最後的一瞥……
周圍人聲噪雜,有人在喊:“來了,來了。”他一回頭,看見兩個穿綠色手術服的人影抬著擔架從開闊地向這兒奔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