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1 / 2)

現在他的位置比淩晨高了五十公尺左右,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淩晨所有的動作都一目了然:她顯然已經拉開了環扣,看到主傘從她的背囊裏彈出,鬱光鬆了一口氣,一切OK。可是已經過了四五秒鍾,那傘為什麼還不打開,而像條尾巴似的拖再空中?鬱光的心怦怦地跳,突然傘麵鼓起來了,可是隻打開了一半,另一半被繩索糾纏著,吊在傘下的淩晨開始打轉,空氣裏像是有一根無形的軸,半打開的降落傘沿著這根軸螺旋地下降,速度比正常下降時快了兩三倍。鬱光心裏大駭,但他還希望下一秒鍾被糾纏住的傘包會掙脫繩索自己鼓脹起來,薩拉不是說傘包的設計是絕對合理的嘛?不可能出意外的。但是淩晨已經下降到離地麵四五百公尺處了,傘包還沒有複原的跡象,吊在傘下的淩晨由於離心力的作用大幅旋轉。鬱光猛地想起傘包中還有一幅副傘,他不顧淩晨是否能聽見,撕開喉嚨大聲喊道:“打開副傘。”

如果能割斷背上的傘索,鬱光一定會跳下去,無論如何要給淩晨一個援手,就是摔死也沒關係。可是他被肩上的跳傘服緊緊地固定在那裏,胯下還有兩條皮帶穿過,固定在背上的背囊上。他現在以每秒鍾下降七公尺的速度,眼睜睜地看著淩晨在下麵像朵旋轉的透明花,向柔軟的大地飄落下去。

我們,包括鬱光,包括所有的人,在災難麵前永遠束手無策,永遠估計不到災難無可阻擋的撞擊力,我們心懷僥幸,希望事情沒有看起來那麼糟,我們不肯相信我們的眼睛,我們總覺得這麼壞的事情不會臨到我們頭上,生了重病有抗生素,船在海上翻了可以浮在救生艇上等人來救,車禍可以送上救護車去醫院,戰爭來臨國家會保護她的民眾,地震颶風等自然災害發生了會有人來援助。我們自以為是唯一的,不可代替的,世界上缺我不可的。我們從沒想過生命會在某個時刻突然結束,我們逼近了大限還懵然不知,我們小時候用滾湯澆螞蟻而無動於衷,輪到我們自己在不可抗拒的死亡麵前卻掉過頭去不願正視這個事實。

所有的生命都蘊含在死亡之中,再長壽的動物也不超過一百五十歲,大象會在臨死前離開群體,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平靜地結束生命。人不見得比動物更能從容地麵對死亡,人的心更為執著。當死亡來臨之時,人所有的學識,教育,進化,理念全部不起作用,即刻起作用的隻有一個卑微的生物對死亡的恐懼。從這點來說,我們人類實在沒有理由傲視別的動物,我們都是造物的作品,結構不同,功用不同,觀照不同,可是最基本的絕對相同,即對生命的迷茫和對死亡的恐懼。

他沒看清楚那朵旋轉的透明花是什麼時候碰觸到地麵的,一來他不忍看,二來從這麼高的高度看不清吊在降落傘上的人體是如何接觸地麵的,在他由於駭怕而失神的視網膜上,隻看到半開的降落傘如同手指間香煙燃起的一陣青煙,嫋嫋婷婷盤旋而下,深綠色的樹叢看來是那麼柔軟,而鮮黃色的草地是那麼曲線起伏,不帶半絲殺傷力。陽光正是一天中最明媚之際,柔和的淡金色,穿過如水的晨曦,照亮如舞台似的穀地。他在恍神之際一個念頭進入腦際:在如此靜謐祥和的時刻,是不會有什麼壞事發生的,那副傘不是還打開了一半嗎?淩晨身體輕盈,像枚羽毛般地,飄落在織錦緞似的土地上。也許她會擦破皮,扭了腳踝,但沒事的。絕對沒事的,他很快地就要下去,趕到她身邊,告訴受了驚的淩晨,沒事,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再下降二百公尺,這段時間慢得如天老地荒似的,鬱光懷疑他的傘被一棵巨大的樹梢掛住了。可是地上的景象越來越清晰,鬱光看不到淩晨在哪裏,降落傘也被一排綠樹遮掩住了。底下沒人奔跑,沒有救護車的呼嘯聲,沒有人大喊大叫,他緩緩地向呈現出一幅平和景色的大地降落下去。

但是,他的心髒在胸腔裏急促地跳動,如同一隻螃蟹被浸入鍋鑊,滿地亂爬,那尖尖的蟹爪蟹腳從心上那根最大的血管上劃過。

等他落地時腳也軟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站起來之後迎接他的竟是一聲婉轉的鳥鳴,他搖晃著站穩身體,背上的傘包卻像孔雀開屏似的拖出去老遠,一時心急,總也打不開扣住的皮帶環,急得他直想用牙齒去咬那堆纏在一起的繩索,好容易解下背上的累贅,他拔腿就跑,但是,向哪個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