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2 / 2)

下降的速度變得很慢,鬱光雙手握著降落傘的校準繩,向指定的降落點飄去,那是湖邊的一塊開闊地。遠方的山巒好像在移動,高大的紅木樹群迎往送來,掠過樹頂,迎麵是一塊碧綠芳草地,降落的標示杆在陽光中閃閃發亮。

他最後的感覺是停留在空中,那塊柔軟的芳草地緩緩地迎了上來,一百尺,五十尺,二十尺,突然雙腳觸到一片無名的堅硬,人還有種向下墮去的慣性,一屁股坐到地上,鬱光順勢躺下,身後拖曳著的降落傘像陣輕紗般地覆蓋在身上。向上仰望藍色的天空深不可測,鬱光真不敢相信剛從那兒回來。

不知躺了多久,直到薩拉收完降落傘,來到他旁邊,先用腳尖挑挑他:“該起來了。懶鬼。”看到鬱光不動,薩拉一怔,突然伏下身來,把臉湊得很近地觀察他,鬱光能感到她呼吸的氣息拂著脖子上,他極力忍住,但還是禁不住癢笑了起來。引來薩拉一頓粉拳:“這種時候開玩笑,你可真把人嚇死。”鬱光握住朝他身上捶下來的拳頭:“昨晚沒睡夠,躺在草地上怪舒服的。你看,你的學員都在看你。”

那幾個學員離得遠遠的,正在把散落在草地上的降落傘收攏起來,沒人朝這邊張望。薩拉說:“站起來走走看。有人跳傘著地不得法折斷了脊柱骨的。”鬱光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蹦起來,不想被腳下的傘繩拌住,失去平衡,一跤摔在薩拉懷裏,兩人一起倒在草地上。

太陽出來了,鬱光閉著眼睛,感到一道溫暖的光線映在眼皮上,外麵的世界變成桔紅色的。薩拉的手在摸索著他的手,摸到了一把握住。

“我也是昏了頭,不該讓你這樣冒冒失失跳了下來。”

“不是一根汗毛也沒少嗎?”

“程序不是這樣的。”

“呃?”

“你得先經過傘塔跳傘。”

“SO?”

“然後才能飛行跳傘。”

“難道有警察在空中巡邏嗎?”

薩拉沉吟一下:“我得對我的學員負責。”

“你的學員現在好好地躺在你身邊。”

薩拉轉過身來,用胳膊撐起,仔細地打量著他,鬱光一睜眼,隻見兩隻碧綠的瞳仁,如湖水般深邃,使人頭暈。他趕快再閉上眼。薩拉的手背輕輕地拂過他一天沒刮胡子的下齶,伸到他的耳後,搔爬著,含糊不清地呢喃道:“老天,請保佑我不要再愛上一個男人。”

鬱光一動不動,他現在全身心還是在體驗降落過程的奇異中。他真的從那架老舊的飛機直接跳進空中了嗎?然後像塊石頭般地筆直往下掉。在那短短的幾分鍾裏,他體驗了一生從未想象過的感覺,人在大氣中無所依托地自由飄浮,生死全靠他背上那個包裹,裏麵裝著一塊長方形的尼龍布和一些錯綜複雜的繩具,兩個手指扣住繩具的環扣使勁一拉,那降落傘就像一麵打開的雨傘赫然撐開,是把大得多的傘,複雜得多的傘。但原理和鬱光平時用的傘一樣,鬱光的門後扔了好幾把傘,都是用過幾次就報廢的,不是傘骨折斷,就是傘麵和傘骨分家,這些傘都是Made in China,便宜貨。隻是不知道這降落傘是哪兒造的,希望不是出於那些在中國城一把雨傘賣五塊錢的公司。

薩拉湊近來:“你在想什麼?”

“其實真的掉下來也不錯。”

“你說什麼?”

“我說如果一個人真的要死的話,我情願選擇這種死法,最後一次領略你一輩子從未領略過的感覺,從天堂到天堂,或者從天堂直接到地獄。”

薩拉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早知道你會產生這種想法,我一定不會讓你上飛機的。”

鬱光嬉皮笑臉道:“想不到美國也有思想犯的,我隻是說說而已。”

薩拉說跳傘是一項需要非常集中心神的運動,學員不得有任何的個人問題帶進來,就算一句無心的話,可能觸動別人的心情,而產生意料不到的後果。

鬱光說:“我沒有任何個人問題,就是有的話也不會用這種解決辦法的,這不適合我的個性,我隻是隨口亂說罷了。”

這時另外幾個學員收拾好降落傘索具,向他們方向走過來,薩拉沒再說什麼,站起身來,隻是懷疑地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