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護人員及家人的精心照料下,我恢複得很快。
十幾天後,為了給劉曉程的報告文學增加一些內容,我拖著極度虛弱之軀,采訪了兩個即將手術的外國患者,還走進手術室,觀看了一台劉曉程為美籍華人做的心髒大手術——
我看到“我”像耶穌受難似的躺在手術台上,心髒停跳,靠體外循環來維持“我”的生命。“我”的前胸被鋸開半尺多長,兩隻小臂被切開八寸多長的口子。醫生從兩隻小臂取出兩根蚯蚓似的動脈血管,給“我”的心髒搭了五個橋……
王正清醫生說:“張老師,看到你那麼堅強,我們醫護人員都拿你給患者當樣板……”
我並不想成為什麼樣板,剛從死亡線上掙紮過來,哪還有那份虛榮心,一切都是性格使然。
術後第十九天,4月3日,我懷著雖然虛弱但卻“健康”的心,帶著外科護士送給我的“同心結”,帶著醫生的叮囑,在賀玉和孩子的陪同下,終於踏上了回家的路……
沒有比此時此刻,更能體會活著是多麼美好的了!
躺在車裏,我在心裏一遍遍地對自己說:我還活著,我還活著,我還活著……活著真好,活著真好,活著真好……
是的,生命終於又屬於我了!
我望著窗外的一切,感到既陌生,又親切,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有一種看不夠的貪婪。陽光大好,萬裏無雲,悠悠小風吹拂著二十天前還是枯黃現卻已變綠的樹葉,吹拂著剛剛泛青的小草……陽光,小風,小樹,過去司空見慣的一切,今天突然變得如此親切如此美好了。
但我知道,世界還是原來的世界,隻是我的心變了。
此刻,我好像重新誕生了一次,好像返璞歸真了。這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大徹大悟吧。仔細一想,嬰兒出生時,心靈本來是純潔而美好的,沒有任何奢望和欲念,隻是長大變成社會人以後,才有了各種各樣的欲望,才有了數不盡的煩惱。
一路上,我一直在為自己慶幸,慶幸我無意中結識了劉曉程。可是,另一種思緒卻又纏繞著我,令我這顆虛弱的心胡思亂想起來……
我想,假如王文祿先生沒有邀我來采訪劉曉程,那麼,我對自己的病情可能一直糊裏糊塗的,說不定哪天會突發心梗……假如我不是一名作家,不享受醫保,我隻是窮山溝裏一名農婦,或者隻是一名每月僅有一二百元的下崗女工,根本沒有能力支付兩次十幾萬元的手術費用……那麼,我將如何麵對這場災難?又將會有怎麼一番人生結局?轉而又想,我那四百萬像我一樣徘徊在生死邊緣的心髒病同胞,他們什麼時候也能像我一樣,獲得手術機會,從而輕輕鬆鬆地活下去?中國老百姓看病貴、手術難的問題,什麼時候才能得到真正解決?
我把這番思索,寫進了劉曉程這篇報告文學的補記裏。
人死過一回之後,方才明白沒有比活著更美好的了。
所以,我真誠地告訴天下所有的朋友,生命對我們來說,太短暫,太脆弱,太易逝了,好好珍惜吧!
一○○
這次手術,使我對愛情和友誼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
愛情,不是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不是一朝一夕的你摟我我抱你的卿卿我我,而是你病了、老了,他守在你身邊,一口一口地喂你,幫你洗頭、洗腳,用身子給你焐熱冷被窩,從棉衣兜裏掏出熱乎乎的、你最愛吃的烤白薯,剝開皮送到你嘴邊,拉著你長出老年癍的手說:“親愛的,你的小樣真可愛……”而你卻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而對友誼的理解,就更為深刻了。恰是這種珍貴的友誼與關愛,呼喚著我羸弱的生命,給我的生命注入一股不可低估的力量——我一定要闖過這場生死大劫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