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護士來給我灌腸,之後,我肚子裏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了。
晚間十點鍾,我和賀玉站在窗前擁抱告別,久久地沉浸在最後一個夜晚的沉默之中……
末了,賀玉習慣地吻了吻我的脖頸,囑咐我:“我走了,你好早點休息。什麼都別想,好好睡覺。噢,晚安。”他在隔壁開了一間病房。
賀玉走了,剩我一個人,隻有桌子上的一百朵康乃馨及花籃陪伴著我。康乃馨是張巨芳女士讓我兒子帶來的。
我很快就入睡了,等護士叫醒我再次灌腸時,我看到窗外樓上的大鍾已是第二天清晨六點了。我知道並非完全由於護士給的兩片安眠藥在起作用。因為我的痛苦不是在今天,而是早在半年前就開始折磨我了。
事到如今,一切都無所謂了,聽天由命吧!人一旦豁出去,反倒平靜了。
七點十五分,我靠在床頭寫下最後一篇日記:
“今天是2004年3月15日,我看到外麵的天空灰蒙蒙的,不知是陰天,還是晴天,就像不知道我的生命結果一樣。我感謝上蒼給了我如此平靜的承受力。我看一眼茶幾上的鮮花和外麵的天空,但願這不是最後一眼。如果真有上帝,我祈求上帝能賜給我第二次生命……”
寫完日記,我又躺下,不知不覺睡著了。
“雅文,醒醒吧,該上台了。”賀玉叫醒我時,我發現又睡了一個多小時。
後來護士告訴我,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坦然如此平靜的病人,上台前居然睡著了。
我被推出門的刹那,最後看一眼窗外的大鍾——九點十五分。
我看到孩子們眼淚汪汪地望著我。賀玉拉著我的手,邊走邊貼著我的臉,親切地囑咐我:“雅文,別緊張!我在外麵陪著你,手術一定會成功……”
我向家人和何副主席、李琦院長揮了揮手,就被護士急匆匆地推走了。
躺在車上,我覺得自己就像母親去世前一樣,就像一片樹葉扁扁地貼在床上,母親活到八十九歲,而我還不到六十歲……
我被推進手術室裏,發現所有的麵孔都一樣,口罩捂得嚴嚴的,根本認不出誰是誰。但我知道,我的生命就交給主刀的劉曉程院長及助手王正清、張嵬、麻醉師薛玉良等醫護人員了。
接下來的十幾個小時,最痛苦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親人。
賀玉告訴我,當他看到手術室厚厚的大門被關上的刹那,他的心突然好像被掏空了。他不知這扇大門是否會將我倆隔開兩個世界,他不知再見到我時,是一個活人,還是一具屍體……
孩子一再安慰他,勸他去休息,可他卻一步不肯離去。他的心每分每秒都在為我牽掛著,煎熬著。他一次次地趴在手術室門外的地上,聽著手術室裏的動靜。可他什麼都聽不到,隻能聽到自己焦急的心跳。他經曆了一生中最焦急、最難熬的十幾個小時,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安,抓心撓肝……
一直等到晚間十一點二十分,劉曉程院長終於出來告訴他:“手術結束了,雅文大姐的心髒複跳了。”
聽到這句話,賀玉的眼圈“刷”地紅了。
3月16日上午,我經曆了因滲血不止、輸了近五千CC血和血漿、難以關胸的十四個小時大手術之後,周身插著氧氣管、吸氮管、滴流管等各種管子,打著吊瓶,蓋著白單,像死人似的躺在重症監護室的六號床上,昏昏沉睡,隻覺得有人拍拍我的臉,聽到一個聲音在喚我:
“雅文大姐,醒醒吧。今天是十六號了,手術做完了,給你心髒搭了六個橋,把你破碎的心修好了。”
我恍恍惚惚覺得這聲音很縹緲、很遙遠,好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