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玩命俄羅斯》 (7)
阿成說:“他看到你身上有股勁頭。”
這都是多年以後他們才告訴我的。當時我痛苦得就差沒跳樓了,哪還知道能不能衝出來……
當時,我並不懂得性格所包含的內在驅動力將構成人的行為,並形成人的命運等高深的哲學問題。後來讀了弗洛伊德及一些哲學家的作品,才漸漸明白了精神即性格,性格即命運的人生哲理。也知道了薩克雷的那句名言:播種行為,可以收獲習慣;播種習慣,可以收獲性格;播種性格,可以收獲命運。
不過,有一點我非常清楚,那就是不管我的文學道路能走多遠,不管我能衝上第幾個台階,我都會堅定不移、毫不猶豫地走下去,就像當年在小興安嶺讀書一樣,不管會遇到什麼樣的野獸,我都會繼續創作下去——因為文學早已成為我生命的需要,而不是生存的需要。
阿成的短篇小說《年關六賦》打響之後,我曾經學過阿成的語言,渴望自己也能像阿成那樣一炮打響。可我肚子裏那點“炸藥”隻能把我自己炸了。學了半天,反而成了邯鄲學步,東施效顰,連自己的語言風格也丟掉了。
無論是黑色幽默、意識流,還是模仿別人,都沒有使我走出困境。我這時才意識到,文化功底差,語言匱乏,知識積累不足,都決定我不可能在小說方麵寫出什麼驚人之作了。
我飽嚐了“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寂寞,也領教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執著,但卻永遠也體會不到“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欣慰了。
我知道我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大家——盡管這很殘酷,但這就是現實。
麵對這種殘酷的現實,如何走出困境,如何闖出一條新路,這是擺在我麵前的一大難題,也是對我個性的一次重大考驗。
經過漫長而痛苦的思索之後,我決定給自己鬆綁,決定揚長避短尋找其他出路。我覺得在寫報告文學和紀實文學方麵比較順手,發表的一些作品反響都不錯。可是,那個時期中國的報告文學步入低穀,好多題材都處於敏感領域。於是,我決定開拓一個新的領域——到國外去闖一闖。
後來才意識到,這次鬆綁對我來說太重要了。它使我不再像過去那麼不自量力,那麼苛刻,那麼逼迫自己了。
我變得自由了。
九十一
當時,前蘇聯剛解體不久,冷凍多年的中俄邊貿開始活躍起來,中國湧現了一股“淘金潮”,大批人赴俄淘金,人們管這些人叫做“國際倒爺”。
我決定去俄羅斯闖一闖,因為去那裏的差旅費便宜,護照也好辦,黑龍江與俄羅斯隻有一江之隔。再說,我們這代人是讀著托爾斯泰、屠格涅夫,唱著《小路》、《山楂樹》,背誦著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人生格言走過來的,對那片神奇的土地充滿了特殊的感情。早在前蘇聯解體之前,我隨黑龍江作家旅遊團曾去過新西伯利亞,那裏到處都是陽光、綠樹和鮮花,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可是,一貫支持我的賀玉卻不同意:“俄羅斯那麼亂,你又不會一句外語,一個人跑到異國他鄉,萬一出事怎麼辦?”
當時的俄羅斯確實很亂,據說不少“中國倒爺”都遭到過搶劫,有的還慘遭殺害了。
但隻有勇敢地闖入別人沒有闖入的領域,發現別人沒有發現的新天地,才可能獲得成功的機會。
我決心去闖俄羅斯,而且從不等待他人的恩賜,因為從小就沒人恩賜過我,我每走一步都是自己闖出來的。沒有差旅費,我決心背著皮夾克和旅遊鞋邊走邊賣邊賺旅費……
母親曾說我是“走星照命”,說我從小就野。是的,我從小就渴望走出山溝,長大了又到處去跑,現在又一心去國外闖蕩……
後來才意識到,這次決定對我的人生、對我的創作來說太重要了。它不僅使我走出創作上的困境,而且使我從此敢於孤身出國闖蕩。
從1991年夏天開始,不會一句外語的我,懷揣一本簡單的《中俄對話》小冊子,背著半人高的十幾套皮夾克,手裏拎著兩隻裝有旅遊鞋的旅行袋,汗流浹背地夾雜在眾多“倒爺”中間,晃晃悠悠地登上佳木斯開往哈巴羅夫斯克的客輪,一連三次踏上俄羅斯的土地,曆時四個多月,到過哈巴羅夫斯克、莫斯科、新西伯利亞、皮亞季戈爾斯克、車臣、伊爾庫茨克等許多城市。
孤身一人,又不會外語,在這剛剛解體、錯綜複雜的陌生國度裏闖蕩,我的狼狽和處境是可想而知的。我就像一個睜眼瞎子似的,經常找不到飯店,找不到住處,住過沒有蚊帳的小店,被俄國大蚊子咬得滿身大包,住過留學生的宿舍,住過素昧平生的華僑家,有時一天隻吃一頓飯。有時,深更半夜被一陣砸門聲嚇醒了,第二天早晨發現,一個醉鬼躺在門口睡著了。有一次,我手拿相機正準備拍照,一個俄國男人走過來,衝我比比劃劃要用他的伏爾加轎車換我的美能達相機。我衝他擺手不同意,他上來就搶,嚇得我抱住相機拚命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