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玩命俄羅斯》 (6)(1 / 3)

第十一章 《玩命俄羅斯》 (6)

早在八十年代中期,我就為無法突破而陷入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我曾一次次地試圖突破自己,但都一次次地失敗了,最後使我完全意識到自己失敗的就是那部改編成四十四集電視劇的小說《趟過男人河的女人》……

一天傍晚,一位個子不高、穿一套黑西服的中年醫生,又來找賀玉磨叨離婚的事。賀玉不在,他就跟我講起他的坎坷一生,講到傷心處竟然抱頭痛哭,最後他說了一句:“我這輩子活活毀在一個瘋子身上太痛苦了。你跟周法官說說,讓我離了算了!”

恰恰是這句話給了我靈感。

回頭我對賀玉說:“你就給他離了算了,一個好端端的人活活摽在一個瘋子身上,一輩子多痛苦啊!”

賀玉卻說:“你不懂法律,法律規定,精神病患者要沒有其他監護人,其配偶不準離婚,避免給社會造成麻煩。”

我知道作家是靠感情親近世界,而法官卻是靠準繩去衡量世界,二者有著完全不同的思維方式。《簡·愛》裏的男主人公就因為妻子是精神病,所以一直不能解除婚約。

但我卻想:一個好端端的人一輩子活活摽在一個喪失理智的瘋子身上,這就符合道德、符合人性嗎?

當然,這個令世界法學專家都感到兩難的問題,絕非我一個小作者所能弄明白的。

一連幾天,我腦海裏總是響起那位醫生說的話:“我這輩子活活毀在一個瘋子身上太痛苦了!”

我見過不少瘋子,也聽到不少瘋子的故事……

在佳東銀行時,經常看到一個頭上弄得花花綠綠的瘋女人,一見到女的就惡狠狠地說:“你想把俺家劉再福搶走啊?沒門!”有一天,她把兩個四五歲的兒子扔進鬆花江裏“遊泳”去了。後來,人們經常看到她老實巴交的丈夫坐在江堤上,呆呆地望著江水……

一位女友對我說,她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接受瘋丈夫的檢查,如果在內褲上發現異樣,就逼迫她交代跟誰發生關係了。晚間睡覺,他把她的手綁在他手上。睡到半夜,她經常看見丈夫手拿菜刀惡狠狠地盯著她……

賀玉的二妹也是精神病。賀玉的三個妹妹都是下鄉知青。大妹返城後回到雙鴨山,可是,相愛八年、供他上完大學的男友卻偷偷地跟另一個女友結婚了。大妹傷心欲絕,心灰意冷。我費好大勁把她從雙鴨山調到佳木斯,幫她找了一個不錯的愛人。大妹和小妹都返城了,唯獨剩下得過中耳炎的聾二妹仍然留在農場。

一天,我們忽然接到二妹農場打來的電話……

我趕到農場,隻見二妹披頭散發地坐在鐵櫃上,用手指著周圍的人,咬牙切齒地說:“我要有槍,就把你們通通都斃嘍!”原來,她賣冰棍少了兩塊錢,領導說她貪汙了。她突然精神失常了。

一向隨和的二妹變得十分凶狠,動不動就要殺人。她來我家,我趕緊把刀和剪子都藏起來。一天中午,一個朋友來家裏跟我小聲說了幾句話,朋友一走,二妹就指著我鼻子凶巴巴地說:“張雅文,你把我給你的台布還給我!”

我隻好翻箱倒櫃找出發黃的桌簾還給她。她到棚子裏找出一瓶汽油倒在桌簾上,劃根火柴就在桌子上點著了,嚇得我急忙抓起呼呼冒火的桌簾扔進泔水桶裏,她卻一腳把泔水桶踹翻了。

二妹早早就死了。但我經常想起她可怕又可憐的樣子。

於是,我想寫一篇有關精神病人的小說。

我到精神病院去體驗生活,聽到許多精神病人的故事,看到那些狂躁型、抑鬱型、妄想型等各類病人的種種表現。但我不想寫男人,男人畢竟比女人有力氣。我想寫女人,想寫一個美麗、善良的山裏姑娘,飽受瘋丈夫的摧殘和蹂躪,日夜盼望著能逃出魔掌,最後跟著外鄉來的小木匠逃跑了。可她最終也沒有逃脫自身的蒙昧與無知……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我之所以要寫大山裏的姑娘,其實是在寫我自己,在寫我的母親和姐姐。她們雖然沒有生活在瘋子手裏,但我忘不了母親和姐姐站在山頂上眺望山外的情景,忘不了她們渴望走出大山的眼神……

創作這部小說時,我調動了好多生活積累,也調動了我的全部創作激情。我以小興安嶺山區為背景,把一望無際的大草甸子、把主宰我家幾代人的神秘鑼筷都寫了進去,寫到法律與道德、法律與人性的衝突與困惑,寫到一個山裏姑娘對愛情、對自身價值的自我覺醒……

在主人公山杏跟第三個男人發生關係時,我寫道:

“她並不感到羞怯,也許是趟過了兩條男人河的緣故,也許是那羞怯早被瘋鬼作踐光了。可是,他卻是童子雞,沒下過女人河。當那潔白如玉、像雲像霧像山澗溪流般的身子袒露在他麵前時,他突然呆若木雞,一動不敢動了。是她拽過他,他才用柞木棒似的手指像捉蟈蟈似的,向她的身子悄悄地伸過去……末了,是她拉著他走進了這條女人河,走入了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是誘人的,也是毀人的,世上多少人都毀在這人人都走過、人人都享受過、人人都咒罵過的世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