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希望我們這些執法者不要拿法律當兒戲,不要像張雲泉先生說的“我給那些錯判平反的人下跪,給他們洗腳,我是替那些執法者贖罪啊!”贖罪隻能贖回人們心靈的諒解,卻永遠贖不回人們流逝的光陰,更贖不回消亡的生命了!
八十九
就在我為別人呐喊呼籲時,自己也遇到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這天晚上,我正在給母親換尿布。八十多歲的老母親癱瘓了,半身不遂。一位朋友忽然打來電話,說我申報二級作家的資格被取消了。
我急忙乘車連夜趕往哈爾濱,卻得知,職稱評委會已經解散了。我找到有關領導,問是不是我的作品不夠格,他們回答說不是。
原來,文化係統開評時,作家係列還沒下來,因我沒有戲劇作品,文化局隻好給我報一個三級編劇,沒等批下來,作家係列又下來了,我隻好重新申報二級作家。沒想到,一位省作協副主席(早已調走)在評委們就要對我舉手表決時,忽然提出張雅文有職稱,不能參評……結果,全省十九名申報二級的作家全部通過,唯獨我自己被取消了申報資格。按規定,我隻能等到五年後再次參評了。
幾十年沒評職稱了,我好不容易盼來一次機會,希望得到一個合理的評定。職稱不僅是名分和待遇,也是對一個人的價值評估與認定。據說有的高校和科研單位,因為職稱問題,竟然有人跳樓自殺了。說到底,人們希望的是一份起碼的、能讓人接受的公平。如果條件不夠,我無話可說,卻因為某種原因而使我成為一個倒黴蛋,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後娘養的孩子,總是被人有意無意地打入另冊……
返回佳木斯的那天晚上,我在火車站遇到黑龍江農墾總局宣傳部副部長、作家鄭家真先生,他看我挺可憐,又不能報銷旅費,就讓我在他的軟臥包廂裏坐了一夜。
這天是1989年10月28日。
車上很冷,我抱著肩,忐忑不安地坐在鄭家真先生的臥鋪邊,聽著他人的鼾聲,在顛簸的黑暗中坐了一夜,也勸慰了自己一夜:“沒關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二級作家算啥,我還要當一級作家呢!”人哪,總得有點阿Q精神,不然,拿什麼去化解內心的不平……
第二天早晨,我向鄭家真先生道謝之後,從車站通勤口偷偷地溜出站台,到家匆匆吃了點東西,八點鍾,準時走進了市委黨校……
說來可笑,昨天我還在省城哭鼻子呢,今天卻以強者的姿態人模狗樣地站在講台前,一連三個小時,向全市婦女幹部大談成才之路……
但是,母親卻看出了我情緒的低落。雖然母親隻有一隻眼睛,而且早已視力低下,但她能覺察出我內心的些微變化。我相信母親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母愛來洞察女兒的。
我隻好如實地告訴了母親。這位來日不多的老人,說了幾句當時我並沒有完全領悟的話:“雅文啊,人活著像個人似的,爭來爭去,你看看我現在,應該什麼都明白了。”
多年以後,當我經曆了諸多坎坷並與死神擦肩而過之後,方才明白母親這番話的真正寓意。
其實,人活著隻是一個過程,功名利祿都是身外之物,可惜,等到真正大徹大悟那天,離上帝已經不遠了。
從那以後,母親更不願給我添麻煩了,總是一聲不響地躺在床上。但我知道,我最親的親人正經曆著人生的最後時光,她瘦小的身子扁扁地貼在床上,就像一片薄薄的樹葉,一點點地走向枯萎,走向生命盡頭……
現在一想,人的生命不就像一片樹葉嗎,說走,來一陣風就把它刮走了。
癱瘓了兩年之後,母親走了,差兩個月九十歲。
調離佳木斯之前,我和賀玉給父母在四豐山買了一座墓地,在碑上刻了一行字:“親愛的爸爸媽媽,你們的肉體雖然已經離我們遠去,但你們的愛卻永遠留在我們心裏。”
關於我的職稱問題,我給省委宣傳部及省人事廳寫了一封信,這封信引起了省委宣傳部領導的重視,省委宣傳部向省人事廳打報告,給我申請特批了一個副高指標。第二年,我的二級作家職稱總算解決了。
不久,我被調到佳木斯群眾藝術館,由行政編製變成了事業編製。藝術館的幾位領導對我很好,給了我一個寬鬆、自由的創作環境。我的不少作品都是在藝術館那幾年創作的。
九十
然而,真正令我痛苦的不是職稱,而是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