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玩命俄羅斯》 (4)(3 / 3)

“蔣築英、羅健夫、張廣厚……許多科學家的早殤,曾扯痛了多少社會良心!那麼典型呢?典型是天生為某種光環而存在的苦行僧和殉道士嗎?不,他們同樣是精英,是國粹,是中華民族之脊梁,是沒有被銅鏽熏臭的高貴靈魂!珍愛他們吧!典型需要自我鬆綁,需要社會鬆綁,他們同樣需要人文關懷!”

采訪結束的那天晚上,樺川縣縣委書記得知我來采訪,帶著縣委全班人馬來宴請我。我對這位在省黨代會上認識的縣委書記印象不錯,就直言不諱地談到許振中一家的困境,以及如何對待勞模的問題。但是,我與縣委書記的觀點相悖,我倆激烈地辯論起來,一直辯論到淩晨一點,最後不歡而散。

不久,我應《北方文學》之邀到哈爾濱改稿子,住在省委組織部招待所。

這天上午,來了一個風塵仆仆的農民,進門就說:“張老師,俺是許振中書記派來的,他讓俺告訴你,不要寫他了,寫出來也別發表了!”

“為什麼?”我問他。

“俺也不知道為啥,好像是縣委領導不同意……”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許書記,樺川縣委無權幹涉我。”

這篇《走過傷心地》的報告文學在《北方文學》發表後,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人民日報·海外版》、《報告文學選刊》等好多報刊轉載,被收入多本報告文學集,並被評為黑龍江省政府文藝大獎一等獎。

但是,樺川縣卻以縣委的名義向市委告我搞資產階級自由化。當時,市委正準備提拔我為文聯副主席,為此擱淺了。不過,許振中一家的處境卻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重視……

八十七

這年冬天,又受《北方文學》之邀,去完達山東方紅林場采訪打死東北虎的三名偷獵者。

在看守所裏,我見到了衣褲單薄、穿著一雙白膠鞋、坐在監舍裏瑟瑟發抖的罪犯宮某。聽完他的身世,我對這個被判處四年徒刑的偷獵者,更多的不是憎恨,而是同情……

他是山東人,母親是精神病,多年前就走失了。父親一個老光棍帶著五個小光棍子,過著饑寒交迫的日子。去年秋天,他聽說東北的野獸好打,就借錢跑到吉林蛟河與張某哥兒倆搭伴,買了兩支獵槍來到完達山打獵。在一片樹林裏,他們開槍打傷了一隻野獸,就順著血跡追蹤起來。傍晚,他正在大便,突然聽到前麵槍響……原來,受傷的東北虎撲上來,咬斷了張某的兩隻胳膊,張某弟弟連開數槍才把東北虎打死。

從看守所出來,我登上去吉林蛟河的列車,去尋找另外兩名偷獵者。幾經周折,終於來到蛟河縣某村一間東倒西歪的破草房前……

這時,從村口走過來一個背著小山般柴草的身影,有人告訴我,她就是打死東北虎哥兒倆的母親……

看到這“熟悉”的身影,我忽然想起我的母親,母親背著小山般的柴草,晃晃悠悠地向山下走來……

沒等采訪,我這個極愛動情的人,就被這個細節打動了。

老婦背著柴草走到門口,急忙吃力地抬起頭來,我看到一張像母親一樣黑瘦黑瘦滿臉皺紋的臉……

老人扔下柴草,讓我進屋。

屋裏破舊不堪,露出炕麵的炕席上,躺著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一見到我,他急忙舉起纏著肮髒繃帶的兩隻胳膊,艱難地爬起來……

屋裏沒有生火,跟外麵沒什麼區別,拿筆記錄都很困難。

老人沒等開口,眼淚就下來了。她告訴我,老伴去世多年,她帶著七個孩子過得十分艱難,四個大的好歹算打發出去了,剩下哥兒倆二十八九了,還沒討上媳婦。幾畝旱田收成不好,打算把旱田改成水田,借了一萬元的高利貸準備打井,井打到一半突然塌方,差點把小兒子砸死。井沒打成,又背上一身高利貸。無奈,哥兒倆就跟小山東一起去完達山想打點野獸賣錢還債。沒成想,小兒子從此不敢回家,大兒子被老虎咬斷的兩隻胳膊沒錢醫治,已經化膿感染了。

張某解開繃帶,亮出兩隻爛糊糊的、露出骨頭的胳膊讓我看……

屋裏沉默了,隻有母親的抽泣聲。

傍晚時分,我該走了。

臨出門,老人說了一句真誠而又令人深思的話:“嗨,一隻老虎被打死了,你們這麼多人都掛念著,可俺們這些人吃不上飯,娶不上媳婦,有誰掛念掛念俺們?俺們能有點兒活路,也不會讓他哥兒倆去打野獸!他們連家雀都沒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