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生態與生存(1 / 3)

——貧困不除,難有河清——“休克療法”與“木頭財政”——“生態補償”及其他

貧困不除,難有河清

環境汙染、資源短缺和人口過剩,是人類麵對的三大基本問題,這三大問題對中國說來是致命的,在西部地區,包括長江上遊地區更是如此。

於是生態問題和生存問題常常互相交叉,互為因果,形成惡性循環。有人甚至說,“貧窮也是中國最大的汙染者之一”。

2000年下半年,在迎接新世紀的曙光中,四川阿壩州汶川縣年輕的縣委書記穀運龍曾在《醒來吧們可愛的汶川》一文中,含淚寫下這樣一段話:

直台、席格、馬房這些落後的高半山至今還籠罩在原始的自然經濟之中,寒酸不是言過其實,貧困也不是聳人聽聞。那麼多雙眼睛、那麼多顆向往物質文明的心,期盼著一條機耕道的通行。我們在大汗淋漓得幾乎垂直的行進中充分領略路的重要和超越。那些路還需他們流多少汗、出多少力,甚至掉多少肉。那些怪獸似的懸崖還需多少炸藥、雷管、導火線。在馬房,還在黎明的雞啼聲中,我們便看見長長的背水“大軍”在刺骨的寒風中急忽忽地去“搶”水情景,酸楚的心滴著殷紅的血,淚水滑落成珠玉般的責任感。在直台,我看見了那位年近古稀發誓要賣棺材捐資修機耕道的五保戶老媽媽,白發在嚴冬的寒冷中飄飛成一種古老的向往,深深的皺紋舒展不了那積澱的寒酸。當我詢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時,她卻樸實地說:“啥子東西都背不上來了,要修路。”……在雁門鄉的羅卜寨,兒童的入學率不足60%,當我在學校駐足時,有多少天真的慧眼向我訴說著那份不幸。他們都還是含苞未放的花蕾呀,正需要知識洗禮時卻沒有了那份和煦的陽光。真不可想象他們的未來會是如何的黯然。

被貧困長期困擾的當然絕不僅僅隻是一個汶川縣。

長江上遊是指長江宜昌以上的江段,流域麵積約105.4萬平方公裏,占整個長江流域麵積的58.9%;人口約1.63億,占整個長江流域的40%左右,是我國藏、羌、彜、苗、回、納西等少數民族重要的聚居區,少數民族人口約1460萬,占全國的23%。涉及青海、西藏、四川、重慶、甘肅、陝西、雲南、貴州、湖北八省(區)一市。在這個地區內,山地占總麵積的50%,高原占30%,丘陵占18%,平原僅占2%。

由於政治、經濟、文化、曆史、地理、自然條件等多種原因綜合作用,長江上遊經濟發展一直低於全國水平,和沿海地區相比,差距更大,成為全國貧困人口最集中的地區,貧困人口總數占全國三分之一以上(34.5%),其中不少地方屬於全國扶貧工作中的“硬骨頭”。

據2002年初統計,我國文盲約8507萬,其中2000萬左右為15~50歲的青壯年文盲。文盲總數超過世界總數的10%,僅次於印度,居全球第二。而這巨大的文盲隊伍90%在農村,50%在西部,70%為婦女,女童尤多。全國約200個縣尚未普及小學教育。貧困正是造成文盲的罪魁禍首。

在一個文盲充斥的地區,建設生態文明又從何說起?

長江上遊生態地位十分重要的四川省,219縣,到2002年,國家級貧困縣仍有36個。在全國18個連片貧困地區中,四川就有4個,包括川北秦巴山區,川東武陵山區,川南攀西烏蒙山區、大小涼山片區和川西北高原地區。不但是中國最貧困的省之一,而且尤其應該注意的是,全省中最貧困的又是甘孜州、阿壩州、涼山州等少數民族聚居區。

以涼山彝族自治州為例,直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自治州17個縣中還有12個貧困縣,其中彝族聚居的“老九縣”,竟全部是貧困縣。12個縣有彝族人口近130萬,為全州彝族總數的80%以上。1994年“扶貧攻堅”時進行摸底調查,全州人均純收入低於500元的農戶尚有210萬人,人均純收入低於400元的有136萬人,其中低於200元的特困戶有16萬人。

考察期間,在攀枝花市我曾聽到這樣一個故事:有位彝族人在毀林開荒時引發了森林火災,燒毀森林7000多畝,於是他帶著七個孩子到公安部門去自首,對公安人員說:“請把孩子們都關起來吧,給他們一碗飯吃……”他的要求竟難住了公安部門,研究來研究去,最後隻得批評教育一番之後,讓他和七個孩子回家去……

美國人類學家斯蒂芬?郝瑞在《人類學研究的種種困惑》一文中寫到,他在攀枝花一帶進行調查時,曾聽說有一個:“山巔小村裏的村民宣稱自己是真命天子”,這個小村是米易縣的新山傈僳族鄉,貧困的山鄉老百姓們經常缺糧,學齡兒童的失學率在40%以上,各村都有不少在智力或肢體方麵存在缺陷的人,那個自稱是“真命天子”的人便屬此類。直到現在,新山鄉的貧困狀況仍然沒有發生根本的變化。

近年來,涼山州西昌市一帶著名的飛播林被貧困的來自“老涼山”的彝民用刀耕火種的辦法大量破壞,開了許多天窗,有的甚至整座山被砍光。在涼山州德昌縣采訪時,我曾就這個現象和縣林業局辦公室主任小陸交談,他帶著苦惱和困惑回答我:

“人們常常責備彝族老百姓毀林開荒,我們也處理了一戶這樣的農民——但是,他們確實窮,全部財產加起來可能不到100元,吃的隻有帶著泥巴的、核桃大的小洋芋,娃娃們瘦得臉上隻剩下了一對大眼睛,要罰他們,什麼也沒有,最後隻得拿走了他們的一隻小豬……為這件事,我心裏一直很難過。有次為撲滅山火,我們去了熱河鄉青山社,發現那裏毀林開荒嚴重,便沒收了當地老百姓兩匹馬、三隻小豬、兩隻雞、20多隻羊和一個收錄機,用來抵罰款。女主人哭著鬧著要跳江自殺,被我們死死擋住了……拉走母羊時,母羊一直不肯走,一直扭頭望著身後的小羊羔,小羊羔也舍不得自己的媽媽,‘咩咩’地叫著,跟著我們跑了很遠很遠……看到這種情景,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雲南金沙江的支流龍川江以血殷的紅色向人們發出了水土流失的警告,但流域內的斧鋸聲卻一直沒有停止,鄉民們仍然常常把一捆捆木材扛到山下,換回必需的糧食、鹽巴和其它用品。老百姓們對水土流失的危害認識得很清楚,大家懂得:砍了對、鏟了草,雨水一來,土也被衝走了,收成越來越差……但為什麼還要砍樹呢?回答隻有一個:山裏的人也要吃飯,也要生活,不砍樹咋辦呀?

正像被中央和青海省批評的曲麻菜縣一些人所說的:“我們也不願意家鄉的草原被挖得亂七八糟,也知道采金會破壞生態環境,但是,我們實在太窮了!”

甘肅隴南地區采礦業遍地開花,原因也在於此。以西和縣為例,縣財政收入僅夠發行政、事業單位五個月的工資,上報全縣農村人平純收入900元,但知情者反映,其中有水分,最窮的河口鄉、喜集鄉等等,人平純收入僅僅400多元。因此,明知采礦和冶煉嚴重汙染了西漢水,但也無法采取斷然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