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關於退耕還林的故事(1 / 3)

——生態建設的重中之重——縣委書記的思維——新的矛盾:爭項目,超任務

生態建設的重中之重

長江中上遊是長江流域水土流失的主要區域。據調查,農地的年侵蝕量約占全部土地侵蝕量的60%,而農地中,80%以上的侵蝕量又發生在坡耕地,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坡耕地已經是造成水土流失的罪魁禍首。為了修複和重建我國被長期破壞的生態環境,並提高農民群眾的收入水平,1999年中央決定在四川、陝西、甘肅三省率先啟動退耕還林還草工作,2001年中央2號文件和國務院西部開發會議將“退耕還林還草”列為西部大開發的重要內容,2002年我國已全麵啟動了退耕還林(草)工程。

這個工程從醞釀、啟動到實施的過程中,充滿了觀念的衝突,體製的創新和作風的轉變,發生了許多值得玩味的悲喜劇——當然,絕大部分是喜劇。

早在20世紀80年代,四川省一些縣、市在實際工作中,已經開始實施退耕還林。1990年南充市林業局工作人員唐明生(現為南充市林業局副局長)、蒲莉曾撰寫《適度退耕還林在長防體係建設中的地位》,呼籲對長江中上遊的坡耕地進行退耕還林,並對開展這項工作應遵循的原則和應采取的政策措施進行了研究。

當時這些做法和呼籲沒有引起廣泛的注意。

1999年以後,為了真正實現中央提出的“退得下,穩得住,能致富,不反彈”,各地都進行了許多探索。四川省已經總結出把退耕還林(草)與生態環境建設、農村結構調整、產業化發展、扶貧攻堅、市場引導、旅遊開發相結合的思路,並取得了一些經驗。

在探索這些經驗時,各地曾走過了十分艱難的曆程。

在四川甘孜州的瀘定縣,發生過這樣的故事:

為了推行退耕還林(草),縣委書記親自擔任了領導小組組長,組織部長任督察組組長,退耕還林(草)工程與幹部們的政績、升遷直接掛勾,並且實行一票否決。全縣各鄉都設立了退耕還林(草)工程辦公室,縣上還組成了10個工作組分赴各鄉(鎮)協助進行宣傳、教育和規劃作業。

但是一開始,絕大部分老百姓卻根本不買帳。有的說:“退了給糧食?哪個信!好政策從來沒兌現過,說是村村通公路,村村通電話,咋沒通?”磨西鎮的老百姓甚至說:“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坐班房(監獄)都不得退!”政策規定要老百姓自願,不能強迫,老百姓們懂政策;紅軍長征時,毛澤東主席和紅軍戰士曾在這一帶休息過,因此老百姓們膽量更大。討論時,有一半人表示不願退,願退的隻是一些缺勞力、地又太遠甚至已經撂荒的農戶;一表決,同意退的竟不到10%。有一戶9畝多地、5口人,其中4畝多坡耕地,工作人員上門做說服工作時,男的挨了打,女的被攆走,女幹部們都委屈地哭了,但哭完後還得再去做工作。田壩鄉更想了個“絕招”,全部由六七十歲以上的老年人出麵充當“打手”,不但打了工作組,還打了公安人員……

工作組深入群眾反複算賬,算每畝坡耕地的產量,算國家給每畝退耕地每年補助300斤原糧、20元錢,還一次性給予50元種苗款……算來算去,老百姓們接受了,認為“劃得來”,但是對政府的政策仍然將信將疑。直到這年冬天退耕戶們領到糧食、苗木和補助款後,農民們的態度才有了根本轉變,以後的工作便很順利了。

發生這種故事的絕不隻是一個瀘定縣。

退耕還林涉及千家萬戶,從宣傳動員、製訂規劃、丈量土地、簽訂合同、建立檔案、落實種苗、技術指導、檢查驗收,一直到兌現錢糧……每個環節工作都十分細致、繁瑣。從1999年到2002年,我國已經累計完了退耕還林還草任務320餘萬公頃(4800餘萬畝)、荒山造林342萬公頃(5100多萬畝),對改善生態環境,實現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作用。

根據國家規定,我國退耕還林還草工程將分兩步進行:2001~2005年,退耕還林還草333.3萬公頃(5000萬畝),宜林荒山荒地造林種草500萬公頃(7500萬畝);2006~2010年,退耕還林還草200萬公頃(3000萬畝),宜林荒山荒地造林種草300萬公頃(4500萬畝)。通過10年的努力,現有25度以上的坡耕地將75%實現退耕,現有沙化耕地將46%實現還林還草。

退耕還林(草)工程作為生態建設的重中之重,意義確實十分重大。

縣委書記的思維

2001年6月8日到11日,國務院總理朱鎔基在四川省雅安市視察生態建設工作,並到天全縣紫石鄉和兩路鄉考察了退耕還林工程。一路上麵對鬱鬱蔥蔥的群山和清澈碧藍的流水,總理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稱讚“雅安的退耕還林還草工作搞得很好,很紮實”,要求“進一步加快步伐,搞好示範,三年大見成效,為減少向長江的泥沙輸出量作出積極貢獻。”

地處長江上遊的四川省全省坡耕地每年減收糧食約30億公斤,與此同時,水土流失麵積近20萬平方公裏,每年流失的土壤相當於失去30厘米厚表土的耕地390萬畝。

1999年9月,退耕還林還草試點工作在四川啟動,雅安被列為試點地區。

雅安市特別天全縣退耕還林還草工作,確有許多值得總結的地方。

2001年12月上旬我到了天全縣。

天全縣各鄉、鎮都在大種楠竹。一出縣城一路上便是絡繹不絕的、拉竹苗的卡車,的有從省內的樂山、名山拉來,也有的來自遙遠的廣西。聽說廣西的竹苗在路上足足走了兩天一夜,三位駕駛員輪流開車,行程達兩千公裏,為了保證竹苗的成活,對根部還使用了保濕劑和生根粉,裝車前進行了檢驗,卸車時還要再一次檢驗。

路邊許多農民的家門外都擺了一捆捆剛砍下的慈竹,這是當地土生土長的品種。每捆約50公斤,賣給紙漿廠,一噸260元左右。這是天全縣農民的重要收入,聽說單竹子一項,有的農民每年便可以增收兩千多元。

很多人正在山上種竹,也有不少人正背著竹苗準備上山栽種,還有一些人則扛著鋤頭說說笑笑地從山上下來——他們已經栽完退耕地裏的竹子了,表情快樂而輕鬆。

天全縣林業局,大渡河造林局,區、鄉、村幹部們都到了分配和栽種竹苗的現場,他們的工作是進行技術指導。

聽說為了及時調運竹苗,縣林業局長楊明權胳膊被摔壞後,仍然吊著繃帶堅持指揮,許多幹部累得在現場暈倒。

為了到分配竹苗的現場,了解到一些更具體、更翔實的情況,我坐著越野車在鄉間的小路上跑了三個點,誰知全都撲了空,村幹部們告訴我,竹苗一到總是很快就搶光,一分到竹苗農民們扛起鋤頭就上了山——當天就要全部栽下。

好容易,下午3點多到第四個點,才在白石村供銷社的門口趕上了一堆剛卸車還沒分配的竹苗,瘦瘦的村支書正端著碗在吃飯,他笑著告訴我們,為了種竹,早晨天沒亮他就起了床,一口氣跑到這裏,全村的老百姓也來了,大家左等右等,等得心焦,一直到下午兩點多鍾,拉竹苗的車才來,大家也才放了心。急急忙忙卸了車都回家吃午飯,吃完午飯會來背竹苗上山哩!

果然,半個多小時後,村民們又陸續來了,我問他們:“種竹子好不好?”

他們笑嘻嘻地回答道:咋不好?這是政府給老百姓辦好事哩!

背著竹苗他們立即上山去栽種了。

當地林業局的工作人員們告訴我,楠竹種植五年後便可以開始間伐,每畝地第一年可以砍伐500公斤,以後每年增加,七八年後便可以達到1000公斤。而且楠竹和別的植物不同,每年必須砍去三分之一,否則就會開花枯死。由於用途十分廣泛,可大量應用於建築、輕工、食品、包裝、造紙、家具、工藝美術乃至園藝旅遊等行業,再加上生長快、成材早、周期短、產量高,隻要經營合理,可以一次種植永續利用,因此竹子是實現生態效益和經濟效益最佳結合的林種之一。

在退耕還林中,天全縣發展種竹,一方麵是為了滿足當地造紙業的需要,另一方麵卻是為了發展旅遊業。四川宜賓市的“蜀南竹海”是全國旅遊地之一,蜚聲中外,地處二郎山東麓的天全縣便決定和大渡河造林局合作,結合退耕還林,栽竹20萬畝,建造一個二郎山林海(又名“蜀西竹海”),成為又一個與“蜀南竹海”媲美的旅遊勝地。

僅2001年天全縣便完成了9萬畝竹的栽種任務。

天全縣的人們說,全縣退耕還林和生態工程搞得這樣紅紅火火、轟轟烈烈,應該感謝三個人——前任縣委書記李伊林、主管林業的副縣長高平和縣林業局局長楊明權。

地處四川盆地西緣、康藏高原東麓的天全縣,境內山高坡陡、溝壑縱橫,又是川西暴雨集中區,年降雨量近1800毫米,素有“天漏”之稱,解放前森林覆蓋率達50%以上,經過40年的采伐以及持續不斷的毀林開荒後,降低到15%左右,水源涵養能力大大降低。沿國道318和108線兩邊全是25度以上的坡耕地,除了洪水期有大量泥沙進入江河外,每年洪水、坍方、泥石流都會造成道路中斷,老百姓生命財產受到威脅。1979年冰雹、暴雨曾襲擊十幾個鄉,造成三人死亡;1996年二郎山發生的一次泥石流,衝走民工12人。貧瘠的土地、傳統的糧豬型農業經濟結構以及傳統的資源初級加工企業,不但使廣大農民無法擺脫貧困,也使全縣經濟、社會發展受到嚴重製約。在萬般無奈中,天全縣曾用出賣木材資源的辦法搞“補償貿易”——1986~1990年每年給武漢提供木材2萬方,武漢給予200萬元(每立方木材僅100元)補償。

新的出路在哪裏?新的機遇又在哪裏?

1999年9月上中旬,朱鎔基總理到阿壩自治州考察天保工程情況時,談到將在四川進行退耕還林試點,麵積300萬至400萬畝。四川省林業廳聽到總理的意見後,便立即召集主要林區三州二市一地(甘孜州、阿壩州、涼山州、樂山市、攀枝花市、雅安地區)座談,座談後第二天雅安地區書記便和有關部門研究,醞釀成立領導小組,首先在沿江、沿路一帶進行退耕還林,並召集所屬各縣領導幹部開會,研究落實規劃和具體措施。

天全年輕的縣委書記李伊林參加會議後,立即敏銳地意識到新的機遇來臨了,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機遇,不但將大大改善生態環境,而且為農村產業結構調整創造了條件,如能很好地加以把握,必將有力地促進全縣經濟的發展。於是他立即對全縣幹部進行了動員,國慶放假期間,又放棄了休息,由林業局牽頭,對鄉、村幹部進行了培訓。

雅安地區和天全縣退耕還林的準備工作走在了全省的前麵。

1999年10月,四川省政府和林業廳召集全省21個市(地、州)的120個縣有關部門開會,正式布置退耕還林試點工作。

當時還出現了這樣一個小插曲:由於上麵分配的麵積不夠,雅安地區滎經、名山、寶興三個縣沒有列入退耕還林試點範圍,以致××縣的林業局長竟當場哭了起來……後來經過反複討論,雅安市分得了17.5萬畝退耕還林試點任務,14萬人口的天全縣3.5萬畝。

然而,當時天全縣已經落實了4.7萬畝。到第二年春天,整個雅安地區實際完成了26.3萬餘畝,超出8萬多畝;其中一個小小的天全縣便完成了6.9萬畝,超出3.4萬畝。

按國家規定,每畝退耕還林(草)地,除給予農戶50元種苗款外,5至8年內每年還要補助300斤原糧和20元錢,這些錢、糧都由中央解決,但超額這麼多,這些錢、糧怎麼辦?

國家對退耕還林的指標一直控製得十分嚴格,省有關方麵十分為難,便批評超額地區搞了“無政府主義”,大會小會批評,有時在手機上一講就是15分鍾。而縣幹部們並不服氣,他們說:超額完成本是好事,開會時×××省領導曾說過“可以超一點”,他們還有錄音哩……“要維護黨和政府的形象,不能說話不算話。”

天全副縣長高平挨了批評後曾流著淚說:“就是撤了我的職,也得幹……”

後來,省林業廳給天全縣追加了4000畝退耕還林任務,剩下的超額部分到2001年才全部解決。在沒有解決前,一些縣曾借用了幹部們的工資。

到2001年底,天全縣共完成退耕還林(草)10.3萬畝。

這10萬畝退耕還林(草)的成績並不是輕易取得的。

世世代代把土地視為命根子的農民最初並不理解退耕還林(草)的意義,有人甚至說:“朱鎔基腦殼是不是有毛病啊?祖祖輩輩隻聽說拔了草、砍了樹種糧食,從來沒聽說過把糧食地弄來種樹、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