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章綠陰托起的地方(1 / 3)

——香格裏拉的青楊林——複活的幹熱河穀:寧南——最大的人工森林公園——再造閬苑仙境建設綠色明珠——南

部綠化不了,我就辭職——馬桑精神

香格裏拉和青楊林

2001年6月下旬,我從四川西部甘孜州的鄉城到稻城縣去。

剛離開縣城,汽車便陷入了一片雲霧的混沌之中,四麵八方的高山上都翻滾著濃濃的、淹沒一切的雲濤霧海。在雲霧淡薄一些的地方,黛色的森林、連綿的群山、變幻不定的雲層構成了一幅幅水墨畫。

終於,我們來到了海拔更高的無名山上,陽光經過一番掙紮後,也終於向遠山近穀射出了萬道金光,燦然的陽光趕走了雲霧,使山嵐和森林都變得絢麗了。

我的心向新的采訪點稻城飛去。

我知道,這是一個十分富於傳奇色彩的地方。縣城附近的海子山是神奇的青藏高原上最大的古冰體遺跡,被稱為“稻城古冰帽”,渺無人煙的古冰體遺跡麵積3000多平方公裏,上麵有冰蝕岩盆、冰川湖1000多個,是地質專家、生物學家和環境專家們十分感興趣的地方;這裏有雪域高原的聖地——亞丁(藏語“向陽之地”),1928年,美國探險家約瑟夫?洛克來到這裏後,麵對亞丁一塵不雜的雪山、草甸、海子、溶洞和原始森林,曾經激動萬分地頂禮膜拜:“在整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地方能找到這樣的景色啊!這樣和平、安詳和幸福的聖地——這是美麗的香格裏拉(天堂)!”

於是,稻城人常常自豪地稱自己的故鄉是“最後的香格裏拉”,這裏是神的聖殿,人的天堂,是地球上留下的最後一方淨土。

然而,我決定要采訪稻城,主要還不是由於“古冰帽”和“香格裏拉”引起的好奇和衝勸,更主要的是由於稻城人在海拔3800米以上的青藏高原上培育出了綿延20多公裏、占地3.2萬畝的“萬畝青楊林”。

3.2萬多畝共有楊樹300多萬到400萬株,而整個稻城縣的人口卻僅僅2.8萬多,縣城內僅僅3000多人,這就意味著平均每個稻城人都種植成功了一畝多青楊林!這對於生態環境十分脆弱的雪域高原說來,難道不是真正的奇跡?

亞丁有仙乃日——觀音菩薩、央邁雍——文殊菩薩、夏洛多吉——金剛手菩薩三座神山。傳說中,正是金剛手菩薩用無量法力為稻城人民除去了危害他們的怪蟒,保衛了他們的幸福生活。而今天,稻城人卻在用自己的雙手建設新的綠色長城,不但造福子孫,而且也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長江建設起一道堅固的生態屏障。

稻城的萬畝青楊林獲得了甘孜州科技進步一等獎,在世界林學界中獲得了極高聲譽。瑞典、英國、日本等國的植物專家曾先後前來實地考察,稱讚之餘一致認為,在這種高海拔地區成功造林,極具科研價值。中央電視台、四川電視台等新聞媒體先後以《他們創造了奇跡》、《離太陽最近的綠色工程》、《綠色的豐碑》等為題,進行了專題報道。

1991年,稻城縣獲得了全國綠化先進縣的光榮稱號。

在急切的企盼中,我的眼前終於出現了一片閃著蔥綠、連綿不斷的楊樹林,在高原明亮的蔚藍色天空和片片白雲的映襯下,泛著銀光的樹幹和淺綠而微帶黃色的葉片,在微風中輕輕抖動著,仿佛在絮絮低語,又仿佛在向藍天白雲傾訴著內心的喜悅,充滿了盎然的生機。

小小的稻城縣正隱藏在綠陰掩映之中,紅瓦黃牆,十分美麗。

望著雪域高原上一棵棵纖細而又挺拔的青楊,我想起了茅盾的名著《白楊禮讚》,然而,稻城青楊的生長卻遠比西北黃土高原上的白楊更為困難。

楊樹是林學界公認的三大速生樹種之一,稻城的青楊學名“光果西南楊”,又名“西藏楊”,長期以來,稻城人民已經有種植它的曆史,在藏族人民住宅的周圍,常常可以發現零星的楊樹,而關於這種楊樹,善於創作神話的藏族人民也有一個美麗的傳說:

很久很久以前,一個雲遊四方的活佛來到了稻城縣附近的自龍寨。在這裏,他沒有看到綠色的森林、豐沃的草原、清澈的溪流和肥壯的牛羊,耳邊隻聽見呼嘯的風聲,舉目一望,到處都是漫天黃沙。風沙刮得人睜不開眼睛,移不開腳步。田裏的莊稼枯萎了,小溪裏的流水幹涸了,老百姓們饑寒交迫,生活十分困難……看見眼前淒慘的景象,活佛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然後把自己手裏的楊樹拐杖高高地舉起來往地上一插……

奇跡出現了,拐杖插進地裏頓時變成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楊樹,颶風停息了,黃沙消失了,小溪的流水發出了叮咚聲,枯死的青稞複活了……

人們無限歡欣,載歌載舞,回頭一望,活佛已經含著微笑遠去。但從此以後,自龍寨的人們便懂得了一個道理:植樹造林可以阻擋風沙,改善環境,保衛豐收。從此,稻城人民便開始在房前屋種植楊樹和別的林木,和惡劣的自然環境進行抗爭。

而自龍寨的楊樹群呢?一直被稻城人民視作造林的鼻祖和心中的“神樹”。如今,它們已經有七八人合抱粗,高20來米了,專家們考察後,認為已經有500多年曆史。它們一直在風沙中屹立著,用自己綠色的巨臂,庇護著人們幸福的生活。

我走進稻城縣附近鬱鬱蔥蔥的楊樹林,眼前是一片亮麗的綠色和銀色,楊樹大多已有小碗粗。同行的縣林業局副局長李健告訴我,這些楊樹全部種在河灘的卵石堆上,這裏過去本是一片灰黃色的荒灘,樹砍光了,草也消失了,但有了樹林後,經過十幾年的休養生息,林中的空地已經慢慢長出了青草,開出了紅色、黃色的野花……

這是高原的魂,是“生命禁區”裏的生命帶。

漫步在楊樹林中,撲鼻而來的是樹林沁人心脾、若有若無的芳香,陣陣微風中,楊樹嫩綠色的葉片閃動著,婆娑起舞。一群麵孔黑裏透紅的孩子,正在樹林裏嬉戲,他們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好奇地望望我,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笑聲驚動了林中的畫眉、啄木鳥、藏馬雞和野兔。畫眉宛轉的歌唱起來;啄木鳥和藏馬雞從我們眼前,閃動著美麗的羽毛飛快地掠過;一隻灰色的野兔陡地從草叢中竄出來,在我的麵前可笑地抱著前爪坐下,栗色的小眼睛嘲笑地閃了閃,倏地,它的身影又在草叢中消失了……

可愛的楊樹林啊,這裏豈不又是美麗的香格裏拉?

稻城縣曆史上稱為“稻壩”,這是藏語譯音,意為山穀溝口寬闊之地。縣城所在地海拔3740米,是世界高城之一。全縣7300多平方公裏土地分為三個區:稻壩區、貢嶺區、東義區。東義區在南部川滇兩省交界處,並和涼山彝族自治州的木裏縣接壤,是典型的高山峽穀,地形複雜,接近亞熱帶的氣候特點,雨量充沛,晝夜溫差大。20世紀初、清朝光緒年間曾在這裏試種水稻,為了預祝試種成功,便將“稻壩”改名“稻城”,民國時正式更名為稻城縣。目前,東義區已成為稻城縣發展核桃、板栗等經濟木的主要地區。貢嶺區在中部,為山原區,海拔較北部低,一般2700米到3700米,氣溫較北部高,適合培育草地或森林。而北部以縣城為中心的稻壩區卻是麵積最大,自然條件最惡劣的山原灌叢草甸地區。

稻壩區的總麵積占全具的40%,海拔3800米以上,是造林十分困難、生態環境十分脆弱的地方,專家們稱之為“造林禁區”。這裏空氣稀薄,年平均氣溫隻有4℃,最冷的時候達―30℃,“長冬無夏”、“沒有絕對無霜期”。我6月底到達時,中午還要穿夾衣,早晚還要再加一件厚毛衣。

這裏不但氣候寒冷,而且年降雨量不及蒸發量的三分之一,空氣幹燥,風沙特別大。甘孜州流行著這樣的民諺:“巴塘的閑話聽不得,理塘的糌粑揉不得,稻城的門口站不得。”指的就是稻城那駭人的風沙。

惡劣的自然條件,再加上多年來缺乏生態意識,對森林肆意砍伐,稻壩區3000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基本找不到成片的森林,20世紀80年代初期,這裏的森林覆蓋率竟僅僅隻有5%!

缺乏森林庇護的稻城縣人民不得不長期忍受著大自然的威脅和折磨。沒有樹林,甚至連煮熟一頓飯的樹葉和樹枝都找不到,人們隻得燒牛糞。在漫長的冬天,在零下二三十度、滴水成冰的日子裏,牛糞沒有了,便隻得燒草皮……草皮微弱的火光幫助人們暫時抵擋了嚴寒,但無疑更加重了草場的退化、土地的沙化和水土的流失。於是農作物大幅度減產,傍河、桑堆河等幾乎年年泛濫成災。傍河是藏語譯音,意思是“肆無忌憚的河流”,農田、房屋一次又一次被衝毀,縣城的街上竟積水一尺多深……

有“香格裏拉”之稱的稻城縣竟淪為四川省貧困縣之一。

被大自然殘酷報複的稻城人民日日夜夜盼望著生態環境的改善。1986年,年輕的縣林業局局長、四川省林校畢業的程天爵經過一段時間的反複思索後,鄭重地向縣委、縣政府建議,必須盡快開展稻壩區萬畝楊樹防護林營造工程,逐步改變生態環境,促進經濟的發展和人民生活的改善。

這無疑是一個具有戰略眼光的設想和建議,它立即得到縣委書記魯誌明和縣長阿基彭措的支持。經過鄭重研究,1987年,縣委、縣政府提出了“以林業為先鋒,植樹造林,綠化荒山,治理河灘,改善稻壩地區的生態環境,強化農業基礎,變荒壩為良田,變荒灘為綠洲,建設一個地肥水美、林茂糧豐的稻城”這一構思。也就是這一年,稻城縣的人民代表們,莊嚴地舉手通過了一項決議:“營造萬畝防護林,改善稻城生態環境。”

石破天驚,這是稻城縣工作重點的大轉移,是稻城人民思想觀念的大覺醒,對稻城縣的發展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更重要的是,這種覺醒代表了人類文明的走向,它的意義絕不僅僅限於貧窮、偏遠的稻城縣。就對生態環境的先知先覺說來,偏遠的稻城縣走到了全國許多發達城市的前麵。

根據縣委、縣政府的安排,稻城縣林業局承擔了從規劃設計到組織實施造林的任務。

年輕的程天爵感到了自己肩上責任的沉重,也感到了一種光榮和欣喜。他激動地、充滿感情地對林業局全體職工說:“縣委、縣政府把擔子交給了我們,這關係著稻城縣的未來。植樹造林,大的來說,是為了國家的生態、環保,小的來說,是為了給家鄉留下一片綠陰。我們既然幹了林業這一行,就絕不能在困難麵前退縮!”

沒有啟動資金,貧窮的、連辦公室和辦公桌都沒有的縣林業局,咬著牙停發了全局的勞保福利和獎金,硬生生地從極其有限的經費中擠出了2.3萬元,鄭重聘請了甘孜州林科所的專家們,和全局的技術人員一起,對稻城縣的水文、氣候、土壤、植被、自然災害等情況進行了全麵調查和科學論證,做出了規劃設計,確定選擇在當地表現良好的鄉土闊葉林樹光果西南楊營造防護林,麵積為2.3萬畝,從1988年開始正式實施。

但是,當這個規劃設計擺到縣委書記魯誌明和縣長阿基彭措的辦公桌上時,兩位父母官的欣喜卻並沒有維持多久,他們手裏掂著這份沉甸甸的規劃,互相對視著,心裏有一個共同的問題:造林的經費從哪裏來?“巧婦難為無米之飲”,如果經費不落實,這一切豈不是紙上談兵?

錢,錢,錢……這正是貧困地區許多悲劇的根源!

粗粗地算了一筆帳,造1畝林約需資金130多元,州林業局答應每畝補助60元(主管營林工作的州林業局副局長彭基泰給於這個工作很大的支持,每畝60元的補助是他從自己掌管的育林基金中硬擠出來的),剩下的缺口仍然很大,即使按每年造林兩千畝計算,缺口也達14萬元。14萬元,對許多經濟發達地區實在隻能算是一點“小錢”,但對每年財政收入僅僅90萬元,連幹部、教師的工資都難以保證的稻城縣說來,卻無異於是一筆“天文數字”了。

然而,能退縮嗎?魯誌明和阿基彭措互相對視著,心照不宣地搖了搖頭。經過冥思苦想和反複交換意見,兩人一致認為,必須從內部挖掘潛力,具體辦法是:“發動群眾,用全民義務植樹的辦法解決資金缺口問題。”

從此,全民義務植樹,完成工程林建設便鄭重地寫進了縣人大的決議、縣政府的工作報告乃至老百姓們的“鄉規民約”中,成為全縣領導和普通老百姓必須遵守的“共同綱領”。

於是,從1987年起,每年春天,當高原冰河開始解凍的時候,稻城縣便會掀起一個全民植樹的熱潮。機關幹部、教師學生、城鎮居民、職工和職工家屬乃至稻壩區5個鄉的農民,都會扛著鋤頭,提著水桶歡歌笑語地湧向河灘和道路旁挖坑植樹。而對幹部的要求總是比對老百姓更為嚴格,老百姓每個人的任務是10株,而幹部們除了必須參加各部門的義務植樹外,共青團、婦聯等還要“加餐”,每年每人常植樹100株以上。

為了保證質量,樹苗由縣林業局無償提供,1987年以後,縣林業局專門建立了自己的苗圃;而種樹後的管理,也由縣林業局統一負責。

最初一年,全縣隻種了幾千株,第二年便增加到幾萬株,以後逐漸增加到幾十萬株。1991年稻城縣對原先的規劃又進行了修改,將計劃造林麵積由2.3萬畝增加到8萬多畝。

在研究規劃時還有這樣一個插曲:有人曾建議把楊樹單純作為造紙原料或雕刻用材,但更多的專家認為應該把它們作為生態林,在發揮生態效益的同時發揮經濟效益。專家們算了這樣一筆帳:作為速生樹種,光果西南楊不但樹幹挺直、高大、材質優良,而且生長迅速,每年平均高度可以增加1米,直徑可以增加1.5厘米,估計20年左右便可以進入主伐期,采伐後每畝出材按10立方米計算,每立方米售價300元,8萬多畝就是2.4億多元!2.4億多元,是稻城人民從來沒有夢想過的數字啊,真是想一想就讓人心跳!何況每年剔下的楊樹枝還可以作為燒柴,楊樹葉還可以解決牲畜冬季缺料的難題。而8萬多畝楊樹林,對於治理土地沙化、防治長江上遊水土流失、改善當地氣候和農牧業生產條件,其作用更難以估計。

從1987年到2000年,稻城人民已經義務投工50多萬個,為總人口的20倍,造林3.2萬多畝——近400萬株,成活率達80%以上,一半以上的地方已經鬱鬱蔥蔥,鬱閉成林。

狂暴的風沙被綠色的臂膀擋住了,幹涸的泉水又恢複了汩汩清流,荒蕪的草原重新披上了綠茵。據氣象部門統計,稻城的大風天比植樹前減少了一半,風速減低了13%,降雨量增加了3%,蒸發量減少了4%,曾經連年肆虐的洪災已經多年沒有發生。

一個真正的香格裏拉正在稻城美麗的土地上出現。

而這片在高海拔地區出現的青楊速豐林,也成為中國和世界造林史上的奇觀,成為人類研究青楊和高原造林的活標本,它填補了世界林業科學的某些空白,具有極高的價值。因此,四川林科院、中國林科院、英國皇家植物研究所等中外專家都曾先後來到這裏考察。

為了治愈大自然的傷疤,稻城人創造出了許多動人的故事。

原縣人武部部長穀庭德,是曾經參加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老幹部,隨劉鄧大軍來到了大西南。到稻城以後,這個樸素憨直的北方漢子,每到春天,便會扛著鋤頭、背著水壺到城郊的河灘地挖坑種樹,一年又一年,從來也沒有中止。幾十年過去了,穀庭德從一個風華正茂的小夥子變成了兩鬢斑白的老人,但他親手種下的楊樹卻生機勃勃,走近稻城,老遠便可以看見河灘上這一片美麗的綠陰。老人退休了,離開了稻城,但每年春天,他的兒子又開始在河灘上種樹了……

1998年春天造林季節時,藏族老人達瓦澤仁帶著兒子丁真上山參加造林,縣林業局領導看見老人已經60多歲而且體弱多病,便對他說:“老大爺,山上條件很差,讓兒子留下,您下山回家吧。”老大爺固執地搖了搖頭,語氣堅決地說:“我不走,我老了,可是我要給孫子們留下一點東西!”從此,父子倆便在山上臨時搭起的窩棚裏,白天上山種樹,晚上合衣睡在地上……兩個多月過去了,拉樹苗時,在崎嶇的山路上拖拉機翻了車,丁真的手指被壓斷了好幾根,但這個20多歲的藏族青年咬著牙沒有叫一聲,隻簡單地包紮一下,服了點藥後仍然繼續勞動……高海拔地區寒冷的氣候、艱苦的生活條件終於讓年老體弱的達瓦澤仁病倒了,而且和許多高原人一樣,迅速被病魔奪去了生命。望著悲痛欲絕的兒子,縣林業局領導歉疚地說:“你不要再幹了,趕快下山吧,這裏條件實在太艱苦了……”但是,這個年輕人卻和父親一樣地執拗,他眼睛裏閃著淚花,堅決地搖了搖頭:“不行,我不能走!這片樹林裏有我和爸爸流下的鮮血,我得看著它長大,不然對不起我的爸爸……”以後,他果真一直住在山上,守護著這片幼小的樹林……

1993年3月,為了解決造林的水源問題,縣林業局副局長公糾,這位身高1.84米漂亮健壯的康巴漢子,帶著林業工人們上山修建引水渠。3月的高原不是“春寒料峭”而是冰雪遍地,朔風怒吼,氣溫仍然在零下,在家裏守著火爐還會感到刺骨的寒意,但他和工人們每天一幹就是10多個小時,中午隻能就著開水啃幾口凍得像石頭一樣的饅頭。一個月後,公糾鐵打一樣的身軀也出毛病了,不但胃部經常痙孿,疼痛得額頭冒出一陣陣冷汗,而且經常鼻部大出血,鮮血染紅了衣衫,一滴滴地落在雪原上……但他卻一直沒有離開工地,堅持參加了從放線打點到栽植灌水的全部工作。他對勸他休息的同事們說:“灌溉問題一直是稻城二級階地造林的一道難關。我守在這裏,出現問題才好及時處理。”這一年造林的成活率達到了93%,但是,公糾的身上卻留下了胃潰瘍、鼻竇炎等多種疾病。

類似這樣故事,在稻城人中還有很多很多。正如稻城人所說,他們正用血和汗重塑高原新的生態環境。

1998年8月底,四川省在全國率先下達了對森林的“禁伐令”並開展了天然林保護工程,稻城人得到了巨大的鼓舞,在國家的支持下,稻城的造林工作有了更大的發展。1998年到2001年,全縣共造林4.4萬多畝,封山育林16萬多畝,超過了過去十幾年的總和。如今,雄心勃勃的稻城人又提出了新的奮鬥目標:力爭到2010年實現全縣基本綠化,在此基礎上不懈努力,使雪域高原實現山綠水清、林茂果香。

抵達稻城的當天,我便提出來希望到造林現場進行采訪,我知道,6月底已經是高原造林的尾聲,不去現場,就會錯過這一次難得的機會了。

上午還是陽光普照,下午卻下起了雨,“桑塔納”轎車在泥濘而陡峭的山路上顛顛簸簸地爬行,司機透過雨幕望著彎彎曲曲的山路,終於提出了抗議:“這種路我不敢走,你們要去,得另外換車!”

於是我們又換了一輛破舊的北京吉普,但是司機上去開了兩下後說車太壞,路太滑,怕出事,不敢開,便停了下來。

雨越下越大了,雲霧中隱隱約約地看見山上仍然在堅持工作的人們。一輛拉樹苗的“小四輪”駛過路邊,同行的縣林業局副局長李健招手讓它停下,讓上麵的兩位青年人接受我的采訪。

這是兩個英俊的藏族小夥子,滿身泥濘,滿頭漂亮的卷發,一位名刀登,一位名丁真多吉,當地人,二十一二歲,中專畢業,父親都是縣幹部。他們擠坐在破吉普車上接受了我的采訪。

刀登開朗地笑著告訴我:“造林人喜歡下雨的日子,這種天氣種村,樹容易成活,因此,越是下雨,大家幹得越是起勁。”丁真多吉說:“我們4月份就上了山,8個人,6月又上來了12個人。我們在山上已經住了三個來月,沒有星期天,連‘五一’都沒休息——季節不等人呀!剛上來的時候,山上還在下雪,風也很大,帳篷裏很冷……”

原來,由於資金困難,他們住的隻是綠色帆布單帳篷,我知道,這種帳篷是根本無法抵禦高原的嚴寒的。

我問他們:“你們一天的工作量有多大?夥食怎麼樣?吃得好嗎?”

他們對視著眼睛裏閃爍著調皮的亮光,黝黑的臉上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笑,最後還是刀登回答道:“每天早上8點半上山,中午不休息,一直到晚上6點半下班,任務主要是指導民工們栽樹。山頂上的海拔是4500米,每畝地要種250到260株……吃飯呢,有時搭便車去城裏買點肉買點菜,偶爾能喝上一次酥油茶,多半是吃當地老百姓生產的洋芋,發了芽的洋芋也得吃……”

顯然,他們任務重而生活又極其艱苦,於是我又問道:“想家了嗎?”

“想家了。”丁直多吉輕聲回答著點了點頭,“爸爸媽媽看見我們變黑了、變瘦了都心痛了。但是‘天保’工程還是應該搞,我們這裏過去是伐木區,樹砍光了,造成水土流失,栽了樹可以減少洪水,再說,這種艱苦生活對自己也算是個鍛煉吧……”

李健副局長插了嘴:“我們這幫年輕小夥子在山上幹了幾個月,變得又黑又瘦,還長起了胡子,可他們原先在城裏都是有名的帥小夥哩,又會唱歌又會跳舞,好多姑娘的眼睛都在跟著他們轉……”

兩個年輕人發出了爽朗的、充滿青春氣息的笑聲。在笑聲裏我問他們:“有女朋友嗎?”

“哪裏有時間找女朋友?一種樹就要在山上呆幾個月,今年可能還有7天到10天才會結束,回城裏沒幾天,9月份又該下鄉搞林政、搞防火了!”刀登既調皮又感傷地搖了搖頭,但說到這裏,他又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微笑,“說起艱苦,我們是男人,沒啥好說的,可造林組還有女的哩!4月份上山就有5個女娃娃,藏族漢族都有,我們的營林股股長李忠蘭就是女的!”

女人當營林股股長,而且在高原地區!我大吃一驚:“她多大歲數?”

“26歲!”望著我驚異的神色,李健副局長顯然很得意,“李忠蘭這個女娃娃確實不簡單,瀘定人,省林校畢業,去年才生了娃娃,今年春天就帶著大家上了山,您一定要采訪采訪她!”

直到6點多鍾收工以後,我才在林間苗圃潮濕的地鋪邊采訪了李忠蘭。年輕的營林股股長單薄清秀,身材並不高大,和其他的女職工一樣,也穿著色彩鮮豔的外衣,隻是表情沉穩一些。她平靜地告訴我:

“我們的工作很平常,實在沒有啥驚天動地的大事。造林必須在雨季,山上沒有房子,隻得睡帳篷,被蓋經常是濕的,這沒法子。有一天下了暴雨,帳篷被大風掀開了,被褥全泡在水裏,人人都成了落湯雞。女職工們經常叫喊腿痛、腰痛,但有啥辦法呢?自己已經選擇了這項工作,就得堅持下去……您問我的孩子?女職工們有孩子的不隻我一個,絕大多數都有了孩子,有的留在縣城,有的送到內地,她們的老家在遂寧、隆昌、重慶甚至更遠的地方……當然,媽媽都想孩子……

“但是,我們是搞林業的,就得想辦法把樹栽好,要對得起國家,對得起良心。為了提高成活率,今年我們種植高山鬆時大量使用了營養袋育苗,營養袋很重,要背上4000多米的高山,民工們一次隻能背二三十個,還要背水澆灌,一個人一天隻能完成80到100株,因此我們隻得加班加點早出工晚收工,盡量保證質量,提高成活率……樹沒有栽活,不但季節過去了,而且由於經費少,以後沒錢補栽,那就是終生的遺憾!”

為了歡迎我們的到來,職工們慷慨地拿出珍藏多時的一塊豬肉炒起了回鍋肉,熱情地挽留我們吃晚飯,但我們怎麼忍心分享他們僅有的一點美食呢?於是婉言謝絕匆匆告別了。

在回城的路上雨越下越大,後來又下起了冰雹。豌豆大小的冰雹把汽車的玻璃打得辟辟叭叭地亂響,雨水混合著車輪濺起的泥水,把汽車的擋風玻璃抹得模模糊糊。氣溫驟然下降,使我真切地體會到了“長冬無夏”的滋味。

於是,我的心又飛到了李忠蘭和她的夥伴們身邊,山上想必會更加寒冷吧?難道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我在心裏默默禱告:“祝福你們了,紮西德勒(吉祥如意)雪域高原上的造林人!”

複活的幹熱河穀:寧南

建設長江上遊生態屏障最大的障礙是什麼?專家們認為是幹熱幹旱河穀地區。

這是死亡的河穀。

透過濁浪滔滔的河水和寸草不生的河穀,人們仿佛看見了造物者嚴厲的眼神,聽到了造物者雷霆大怒的譴責聲。

一位專家曾斷言:“幹旱幹熱河穀的生態惡化狀況已經不可逆轉!”

但是,幹旱幹熱河穀真的再也無法治理嗎?

帶著這個問題我來到了金沙江邊四川省涼山州的寧南縣。

一進入寧南,我便被撲麵而來的美景所震驚。在明亮的藍天白雲和亞熱帶強烈的陽光照射下,眼前是許多漂亮的、金燦燦的梯田。稻子熟了,除了金色的稻田便是微微帶著灰綠色的甘蔗地,蔗地邊全是碧綠的桑樹,極像鑲嵌了一道美麗的花邊。

汽車行駛到了著名的葫蘆口,這是黑水河彙入金沙江的地方,但它的著名卻是因為培育成功了兩千多畝極為美麗的新銀合歡林。

新銀合歡粗看起來有點像槐樹,但葉片比槐樹更細小更秀麗。這種樹生命力極強,不但耐幹熱,而且繁殖特快。樹上總有許多像豆類一樣的種子,掉到哪裏便在哪裏生根、發芽。

汽車駛進新銀合歡林後,宛如走進了一個綠色的迷宮,熾熱的陽光被遮住了,渾身都感覺到綠色的清涼。在陽光照得到的地方,樹葉變得透明,帶一點燦爛的黃綠色;而在陰影中,那綠色卻變得極厚、極濃了。

在亞熱帶的9月,新銀合歡正蓬蓬勃勃、熱熱鬧鬧地開花,每朵白色或紅色的花朵都像一個毛茸茸的絨球掛在樹上,一個個可愛的小絨球把新銀合歡林和幹熱河穀裝扮得生機盎然。

它們是幹熱河穀的精靈,也是幹熱河穀的靈魂。沒有它們,幹熱河穀將重新變得死氣沉沉,失去了希望,失去了夢想。

從葫蘆口我到了華彈鎮,這是幹熱河穀的腹心地帶。如今,集鎮附近全是一條條木麻黃構成的綠色走廊,把華彈鎮打扮得十分嫵媚。

華彈鎮境內的金沙江也有寬闊的固沙林和防護林,長達18公裏,樹種主要是木麻黃,也有一些新銀合歡。金沙江沿岸是沙化特別嚴重的地方,木麻黃不但耐旱、耐澇,而且耐高溫。

過去,華彈鎮曾流行著這樣的民謠:“華彈十裏黃土坡,風大沙又多,種植一片坡,收回一籮籮,有女不嫁華彈哥。”地處黑水河與金沙江彙合處的葫蘆口更有“火焰山”之稱,最高氣溫達攝氏42度以上,地表溫度可達攝氏78度。年降雨量740毫米,但蒸發量卻高達2300多毫米,特別在旱季,蒸發量更達到降雨量的10倍以上。狂風可以把人吹倒,可以吹折兩人合抱的木棉樹,把甘蔗葉子刮得隻剩下光刷刷,颶風刮來的沙堆會頃刻之間埋沒所有的莊稼和道路。甚至人們睡覺時也不敢側臥或仰臥,隻能俯身——為的是怕嘴鼻裏刮進大量泥沙……

於是許多人被迫搬遷,成為“生態難民”,最後葫蘆口隻剩下幾戶人。

為了改變惡劣的自然環境,自1962年起,林業部門的技術人員開始調查和探索。

當時,首先要了解的是,幹熱河穀過去到底有沒有植被。一位90多歲的老人告訴他們,幾十年前寧南縣溝穀兩岸長滿了灌木藤蔓,有的地方甚至樹木參天,鬆樹的胸徑足有一尺多粗。僅僅幾十年內,特別1958年的“大躍進”以及後來的毀林開荒,才讓寧南縣改變了模樣。

經過調查,林業人員們一方麵對森林的消失感到痛心,另一方麵也感到欣慰,因為他們終於了解到寧南縣在不久的過去還是森林茂盛的地方,恢複植被有一定希望。

於是,1964年到1966年,林業部門組成了工作組到華彈公社開始育苗造林,得到了公社黨委的大力支持。最初選擇的樹種是桉樹、女貞、木麻黃、攀枝花、巴茅等,經過實地比較,發現木麻表現最好。僅僅兩年多,各生產隊便建立了自己的育苗基地,金沙江邊、公路兩旁,形成了10多公裏的防護林帶。當年的成活率都在70%左右。

“文化大革命”爆發了,一切工作陷於癱瘓,毀林開荒再次興起,寧南縣改變幹熱河穀生態環境的努力被迫完全停頓。

直到1973年這種情況才有了改變,縣林業局再次從廣東引進大量木麻黃樹種,在金沙江邊繼續種植防護林帶。華彈公社黨委和革委會決定每個生產隊拿出一部分土地,指定專人負責育苗和護林工作。

到1980年底,沿金沙江邊的沙堆上終於出現了綿延10公裏、由10到20行木麻黃組成的綠色巨臂;公路兩旁出現了婆娑的行道樹;兩萬多畝荒山重新披上了綠色的盛裝。

打倒“四人幫”後,四川省正式開展了對幹熱河穀治理的研究工作,華彈公社列入了這個課題的實驗範圍,在葫蘆口建立了實驗點。

涼山州林科所技術人員刁陽光等和縣林業局技術人員一起,先後對幾十個樹種進行了實驗和篩選,又從澳大利亞引進了新銀合歡進行栽培。新銀合歡表現十分良好,不但耐熱耐旱繁殖力極強,而且嫩梢和樹葉可作肥料和青飼料,樹幹可以造紙,一般七八年後便可以開始采伐。

經過艱苦的探索,技術人員們除解決了幹熱河穀的造林樹種外,還總結出水平帶加大穴整地、營養袋育苗等一係列栽種方法,造林麵積擴展到除華彈外的其他地方,共有5000多畝。1987年四川省科委就這個課題進行了驗收,並授予科技進步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