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6月我從白玉縣到了被稱為“高原江南”的巴塘縣,準備經巴塘到鄉城去。
巴塘又名“鵬城”,據說地形很像一隻展翅飛翔的大鵬。城中有一座紀念1989年地震重建的碑,上麵便是一隻大鵬。縣城是金沙江河穀邊的一塊平地,東北部是山原區,中部和西北部是高山峽穀區,而西南部卻是金沙江幹熱河穀區。山原區冬天最冷的時候,氣溫僅―23℃,但幹熱河穀區夏天最熱的時候,氣溫卻達38℃。
縣林業局局長肖誌超(藏族)是一位幹練的年輕人,在介紹情況時,他坦率地向我談到了縣內嚴重的洪澇、地震、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災害,以及在幹熱河穀造林的艱難。為了找到幹熱河穀造林的突破口,他們曾先後引進過車桑子、刺槐、高山鬆等進行試驗,但效果都不理想,一直沒有真正找到突破口。而從白玉以下沿金沙江向南,兩岸植被越來越糟,不管陰山陽山都沒有樹木,甚至連灌叢都沒有,往往汽車奔跑了幾個小時竟看不到一棵樹,因此他呼籲上級有關部門能不能在金沙江的幹熱河穀搞一個示範基地,加大科技投入,認真實驗恢複植被的問題。
作為國定貧困縣的林業負責人,肖誌超還希望能通過林業的發展為老百姓們增加收入,根據巴塘的自然條件,他們大力發展核桃。1998年甘孜州舉行了一次核桃品種鑒定會,巴塘送去的25個品種竟全部得獎,13個一等獎中巴塘占了9個。2000年全縣產量已達250萬斤,不少老百姓竟因此擺脫了貧困,有的地方僅核桃一項人平收入便達2000元左右。2001年巴塘縣已種植核桃1.5萬畝,幾年後將力爭達到3萬畝。
在縣林業局的苗圃裏,核桃苗長得很好,3月份才下種,6月份已經有二三十厘米高,而且葉片肥大,綠油油的,明年便可以出圃栽進地裏。農家小院周圍也滿是果樹,蘋果已經泛出了嬌豔的粉紅色,核桃更果實累累了。
藏族是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巴塘是藏族歌舞“弦子舞”的故鄉,弦子舞歌曲悠揚婉轉,舞姿輕盈婀娜,彩袖飄飄,十分優雅俊逸。我沒有來得及欣賞弦子舞,但在吃飯時卻有幸欣賞了許多“酒歌”。“酒歌”一般都表現了對客人的歡迎和祝福,既豪邁而又情深意切。有一首“酒歌”的大意是“我們的相聚雖然短暫,但它卻留在我們心裏”。一位叫更尕的年輕人,父親是藏族著名的音樂家益西加措,他即席用渾厚、圓潤的男中音唱了一首歌頌巴塘的歌,聲音和歌詞都極美,大意是這樣的:
在那遼闊的康藏高原上,
有一塊明珠般的地方,
山川明媚景如畫,
麥浪翻滾花果香。
啊,亞勒啊亞拉,
這就是美麗的巴塘,我們的家鄉。
縣林業局局長肖誌超唱起了弦子,歌詞是:
朋友們,我們都是鳳凰身上的羽毛,
我們一起飛向一個目標——保護生態環境。
讓我們10年、20年後再相聚,
那時,我們的巴塘更美麗。
從巴塘到鄉城約400公裏,途經措拉鄉、海子山和理塘縣的大草原。措拉鄉有美麗的、尚未開發的措布溝自然保護區;海子山最高處海拔4800多米,兩個藍色的高山湖泊眼鏡般地嵌在山頂上;理塘的草原海拔在4200米至4500米之間,草原上的毛雅拉曲邊有人工淘金和大型采金船,沿河20多米寬、1公裏多長已經變成了卵石和沙礫堆成的小山,生態環境被徹底破壞了。
在理塘縣外的天保工程區我們看見了一些令人鼓舞的現象:遍山新植的幼苗都實行了“插枝撫育”技術,每株幼苗周圍都細心地插了三至四片木片,以防止日曬和牛羊踐踏。一行行、一排排滿山遍嶺白花花的小木片,讓人清楚地感覺到造林者的艱辛。
鄉城境內有金沙江的支流碩曲由北而南貫穿全境。鄉城是藏語“卡稱”譯音,意為手中的佛珠——正是碩曲像一根絲線一樣,把沿途的村寨串在了一起。沿岸也是生態環境極為嚴峻的幹熱河穀。全縣水土流失麵積已占幅員麵積的43%;受土地沙化威脅的沙區村已占幅員麵積的64%,沙漠化和潛在沙漠化土地已達135餘平方公裏。1998年發生的大洪災衝垮了全縣絕大部分橋梁,縣城被淹,街上的泥沙淤積了三四十公分高。
但是鄉城卻建成了全州聞名的帶丁通果園,果園的創始人是農藝師彭汝華,這是個傳奇式的人物。到鄉城的第二天我便去拜訪他。
我們的汽車行駛在坑坑窪窪的山路上,突然迎麵碰見了一輛“小四輪”,四個滿身塵土的人擠在上麵。陪同我考察的縣林業局副局長小澤翁和辦公室主任尼瑪一齊指著“小四輪”上的一個人告訴我:“那就是彭汝華!”說著,小澤翁便從車窗伸出頭去喊道:
“彭主席,不要走,到果園去,有個老師要找你!”
“小四輪”停了下來,一個人跳下來……
這就是彭汝華?麵對他,我竟吃了一驚,我確實沒有想到,全甘孜州著名的園藝家、縣政協副主席會是這樣一副模樣。
他穿著一身極老式的藍色中山服,可能是滌卡之類的麵料,(這種衣服在改革開放以來我便很少看到過)破舊得接近襤褸,而且滿是灰塵,腳上是一雙平底黑布鞋,也沾滿了泥土。風吹日曬的麵孔上堆滿了細細的皺紋,但卻十分紅潤,頭發不但花白而且已經禿頂。他告訴我們,正帶著“小四輪”去買洋灰,準備修補果園用的。
汽車駛進了半山上彭汝華的蘋果園,這裏也是鄉城縣林業局的試驗果園。一進門便看見了紅紅綠綠的果實綴滿枝頭,在每一株小小的樹上,都掛了幾十個、上百個蘋果,有的淡紅,有的紫紅,有的蔥綠,在透明的藍天白雲和燦爛的陽光下,似乎在望著遠處晶瑩的雪山天真地微笑……
蘋果樹下長滿了開著紅花的紅豆草,開著紫花的紫花苜蓿和開著黃花的黃花苜蓿,這些豆科植物是彭汝華特意栽種的綠肥,正是它們,給果樹源源不斷地提供著必需的養分,是寶貴的有機肥。
蘋果還沒有完全成熟,但李子卻早已熟了,有的淺綠的果皮上帶著薄薄的白霜,有的綠色中已經泛出淡淡的金黃,有的紅豔豔地仿佛要溢出成熟的蜜汁,看上去十分誘人。司機摘了幾個李子遞給我,咬了一口,味道十分甘甜,綠色的甜而脆,紅色的竟有一股濃濃的玫瑰香味留在齒頰間……
看見我驚異的表情,彭汝華滿意地笑了,有些得意地說:“不錯吧,這是我培養的新品種!”
外貌木訥、樸素得接近襤褸的彭汝華,其實是一個敢闖敢幹、敢於“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他在大學裏讀的是園藝係果樹專業,對栽植果樹一直情有獨鍾,畢業後在達縣地區農校擔任講師。1984年四川省人民政府號召人才支援藏區,他毅然響應號召來到了甘孜州鄉城附近的稻城縣。1990年州林業局拿出600萬元資金給全州各縣發展經濟林木,鄉城縣經過爭取,得到了100多萬元。有了資金後,鄉城縣便積極物色懂得果樹栽培的專家,眼光便落在了彭汝華身上。
事有湊巧,當時一直希望在高原上培育出一片果園的彭汝華聽說鄉城生產的蘋果品質很好,便特意過來采枝並了解情況。一到鄉城,這裏獨特的自然條件一下子便吸引住了彭汝華的目光。
西鄰金沙江、東靠雅礱江的鄉城縣,境內穀嶺相間、山川交列,屬大陸性季風高原型氣候,平均氣溫為10.4℃,但晝夜溫差大,一般在10度以上,日照長達2000多小時,一天的日照時間常在10小時以上,幹溫季分明,全年降水量僅450毫米左右,而且集中在6~9月內,是發展蘋果等果品十分理想的生態區。
離縣城4公裏的帶丁通一帶條件更好,地處碩曲東側,有極好的灌溉條件,又是高山峽穀中的一塊開闊地,海拔2700~2900米,南麵的大雪山有效地調節了氣候,使光照更充足,幹濕更分明,糖化作用更充分,蘋果的含糖量最高可達18%。早在1985年,甘孜州提供30多萬元資金後,鄉城縣便在這裏建立了一個80多畝地的小果園,以種植“金冠”蘋果為主——這是1904年被一位英國傳教士帶入巴塘然後又傳到鄉城的。
彭汝華的目光無法離開這個得天獨厚的地方了,渾身熱血沸騰,長久的夢想終於可以變成現實——他要在高原上圓自己多年的夢想,用智慧和雙手創造出一個個色彩斑斕、香氣四溢的果園,為高原人民脫貧致富闖出一條新道路。
於是他毅然和縣林業局簽訂了承包協議,內容是承包帶丁通的荒山地,承包期為13年,承包期內國家用貸款的方式向果園投入100萬元周轉金,用於基本建設和其它方麵,而他將負責建設一個千畝以上的果園,果園所有權屬縣林業局,13年後他將交還果園和100萬元資金。
創業的過程是極其艱苦的。最苦的地方並不在於身體上的勞累而是精神上的孤獨——當時地處窮鄉僻壤的老百姓們根本不接受他那些科學的種植方法。以修築引水溝為例吧,當地的老百姓們便反對炸開岩石引水,認為這樣做會讓山神發怒,還會引來妖怪和瘟疫,以致彭汝華不得不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上搭起帳篷、用豆瓣醬下飯,堅持了整整一年,親自打炮眼、裝炸藥、點燃導火線……
縣委、縣政府包括林業局給了彭汝華巨大的支持。在發生林牧矛盾時,政府曾多次出麵協調,林業局書記丁真益西曾親自規劃水渠,高大、英俊的辦公室主任洛鬆尼瑪曾參加了水渠的修建工作,晚上和彭汝華一起睡在荒灘上,身上隻蓋一塊破爛的馬鞍墊。
經過連續幾年的奮鬥,1994年,帶丁通果園已經種植蘋果5萬多株,麵積達1000多畝。2001年我到果園去采訪時,麵積已經擴大到兩千多畝,每年產量上百萬斤。而且全是從中國果樹研究所引進的優良品種,包括美國蛇果係列、日本紅富士係列、美國的新僑納金經以及我國原有的金冠等。每個蘋果平均重200多克,最大的竟重四五百克。口味極好,含糖量比一般低山的蘋果高。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和其它果園不同,彭汝華整個果園形成了良好的生態鏈。包括用70%土地種植綠肥的辦法,保證了果樹需要的有機肥,自1995年以後便不再使用農藥來對付病蟲害,而巧妙地利用了虻蚊、野雞等病蟲害的天敵。彭汝華含笑告訴我:“這裏許多昆蟲是書本上找不到的,我們要特別注意保護那些有益的昆蟲。野雞更是病蟲害的監測員,果園裏隻要哪個地方野雞的叫聲多,就提醒我們,那裏的病蟲害一定多。野雞是可以大量吃蟲的,因此我們對它嚴加保護,規定凡獵殺一隻便罰款兩千元,獵殺兩隻以上便立案……”
而對白粉病等病害,則是用人工剪除和使果樹更加強壯的辦法來加以消除。
12年過去了,彭汝華的青春和才華已經完全獻給高原的園藝事業了,他已經完整地總結出一套在高山上培育果園的技術,而且他已經培訓出一大批懂得果樹栽培技術的藏族農牧民,全縣已經有了大小果園90多個,麵積達4800多畝,年產蘋果300萬斤以上,運往雲南和其他地方。
彭汝華先後獲得了全國勞動模範和全國農村科普先進工作者的光榮稱號。
他已經不再寂寞。
在創辦果園期間,彭汝華和家鄉的一位姑娘結了婚,兩人一起經營果園。女兒該上學了,妻子帶著她回到故鄉達縣,於是果園裏隻留下了彭汝華……
在果園裏,彭汝華不僅穿著打扮像個老農,住的房屋更連老農也不如,活脫脫一個山區裏的貧困戶。泥土壘成的幾平方米大的小屋,沒有窗戶,即使白天也是黑洞洞的;房裏沒有任何家具,隻有一張木板搭成的床和一張小木桌——上麵擺了10多把修理果樹的剪子;屋角上堆了一袋大米、一袋雜物;牆上有許多裂縫,為了擋風,用塑料紙糊了糊……
我問彭汝華:“您這房子大縫小窟窿,冬天咋過?”
他笑著回答:“我已經習慣了。”
住房的外間是廚房,唯一可以提醒人們他並不是貧困戶的是裏麵擺著一口煮飯用的高壓鍋,旁邊還有一隻中國名酒“全興大曲”的酒瓶。
和巴塘一樣,自國家實行“天保工程”和退耕還林(草)工程以來,鄉城縣不但大量營造生態林,沿碩曲流域種植了幾萬畝用營養袋育苗的高山鬆,而且大力發展水果和幹果。全縣實施了獨縣特色的“希望之光”人才培訓工程為民族地區培訓出一批“留得住,用得上,叫得響”的農林牧技術骨幹,為促進當地農牧民脫貧致富奔小康提供科技支持和人才保證。與此同時,根據市場情況,全縣在穩定蘋果業的同時,又大力發展以核桃為主的幹果業。2001年鄉城縣已列入甘孜州萬畝核桃基地縣之列,建成了核桃基地1000畝、零星種植麵積達6000多畝,僅帶丁通果園內便培育了核桃苗8萬多株。縣林業局正向上級要求建立帶丁通核桃種植示範園,而彭汝華也正準備為鄉城縣園藝業的發展繼續做出貢獻。
稻城和鄉城是藏族歌舞鍋莊的故鄉,離開時,藏族朋友們為我唱起了動聽的歌曲:
跳起熱烈的鍋莊,
我們像蝴蝶飛翔;
跳起優美的弦子,
我們像孔雀開屏……
雪山下的鄉城,真是一個美麗的地方。
“石榴之鄉”銅礦村
2001年中秋節前,四川涼山州會理縣的朋友,千裏迢迢地給我送來了兩紙箱當地銅廠溝著名的土特產青皮軟籽石榴。這些石榴最大的重量在1公斤以上,一般的也有0.5公斤,皮薄籽紅,甘甜汁多,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石榴籽宛如紅寶石雕成,分贈家人朋友,全都讚不絕口。
會理石榴栽培曆史十分悠久,唐代即為皇帝禦定貢品,每年由南詔王送入宮中。近年來,會理石榴已經實現了產業化經營,全縣種植麵積達10萬畝以上,年產量達3萬噸,遠銷全國各地和港、澳地區。
金沙江邊的會理縣是四川省的曆史文化名城,既是古代南方絲綢之路的要津,又是三國時諸葛亮南征“五月渡瀘”之處,長征時1935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曾在這裏召開過“會理會議”。這裏曆來是川滇商旅往來的要地,商業發達,市場繁榮。會理古城北倚玉墟山餘脈而建,東西窄而南北長,形似一條停泊在海灣中的小船,因此有“船城”之稱。相傳這裏原是大海,人們都散居山間,生產落後,生活很苦,觀音菩薩為了解除老百姓們的痛苦,便向龍王借來大海一角,以樹葉作船修築了這座城,但龍王有約,要三更借,五更還,於是會理從此不打五更。
明、清時會理已經有了江西、廣東、兩湖等“十大會館”;清雍正時建築了城中心的鍾鼓樓;古城內手工作坊、商棧和各種古色古香的民居院落鱗次櫛比。著名的科甲巷是一條窄窄的小巷,至今還保留著古老的石板鋪路,巷裏的民居大多是四合院。有的院中有院——有前院、後院、側院等等;有的院子裏有木製的小樓、窗欞上有精致的雕花;而且院子裏全都種了許多花,海棠、玫瑰、石榴等等。
走進這些古老的四合院,在一片深深的靜謐中,那年代久遠的雕花窗欞、古老的木閣樓、生氣勃勃的盆花、天井石板縫裏的苔蘚、乃至牆角上在微風中顫動的蜘蛛網……都喚起了人們的許多記憶和聯想,也感到了歲月的逝去和由此帶來的惆悵,讓小城有了一種特殊的魅力。
會理地處金沙江幹熱河穀,與雲南省的元謀縣隔江相望,屬中亞熱帶半濕潤氣候區,日照長、蒸發盛、雨量集中,據縣誌記載,“元、明以前,遍布原始森林。”會理境內礦產資源也十分豐富,有色金屬和黑色金屬都廣泛分布,銅的蘊藏量居四川之冠,被譽為攀西裂穀聚寶盆中一顆璀燦的明珠。早在戰國時期便開始煉銅鑄造兵器,明代已設廠治煉白銅(加鎳治煉的銅合金),為煉銅、製錢,會理曾砍伐了大量森林。
明代以後,會理移民猛增,據乾隆本《會理州誌》記載,“福建、廣東、湖廣、江西、雲南、貴州以及川東、川北之流寓者,歲以萬計,俱為開墾土地而來。”於是大量砍伐森林,燒荒造田。除囤墾占地、毀壞森林外,戰事頻繁。自元代後期起,彝族內部便多次發生冤家械鬥,元王朝又對土官進行鎮壓;清代“五年一小剿,十年一大剿”;民國時期也連續大規模“進剿”,終於使田地荒蕪,生態環境遭到嚴重破壞。
解放後,人口急劇上升,從10多萬人口增加到30多萬,建設用材和生活用材猛增,1950~1957年平均每年采伐林木12萬株以上。1958年“以鋼為綱”,省、地廠礦急需擴建,縣內的各種小煤窯、小高爐、小鐵廠遍地開花,公共食堂遍布,生產、基建、燃料、食堂用材幾倍、幾十倍猛增,縣上新建伐木場6個,僅國有采伐工即達千人,但仍然難以滿足需要,於是在“大砍大造”的口號下,大家都上山砍樹,有的木材被扔在山上幾年不用,以致腐爛。三年“大躍進”,全縣1530多公頃(約2.3萬畝)的成過熟林被全部砍伐淨盡。
“文革”中,又反複“拔大毛”、“抽壯丁”,甚至集體“賣青山”,以木易物,年複一年繼續過度采伐。“學大寨”中,毀林開荒出現高潮,森林麵積繼續直線下降。
1979年到1982年開始落實林業“兩製”,一部分山林落實到戶,但群眾由於擔心政策多變、樹權不穩,於是紛紛搶砍亂伐自留山林。
除此之外,僅生活燒柴一項據有關部門估計,每年燒掉的木材便達21~28萬立方米。生產烤煙,近年來每年又燒掉木材30多萬立方米。
除亂砍濫伐外,森林火災也極其嚴重,僅1952年到1985年便發生森林火災4100多次,燒去的林地近百萬畝。
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會理便多次營造飛播林,但由於用搞運動的方式造林,不講科學、缺乏資金,再加上老百姓們毀林開荒,因此保存率僅百分之幾甚至造林不見林。
森林不但麵積銳減,而且質量嚴重下降。1958年以前每畝森林約蓄材4.3立方米,1975年下降到1.65立方米。1983年公路所達之處絕大部分已經成為荒山草坡,縣城周圍二半山大量出現光山禿嶺,民諺曰:“水在江中流,人在岸上愁”,12個鄉缺燒柴,70個大隊飲水困難,旱季時人畜吃水竟用瓢舀秤分,1978年幹旱7個半月,竟有9000多頭牛羊渴死。
1982年據長江流域規劃辦調查,全縣水土流失麵積已占幅員麵積的57%。全縣土地的有機層每年減少1.5毫米,普隆公社蓮花四組原有耕地250畝,因水土流失,到1982年隻剩下了170畝。水土流失還造成水庫、河床嚴重淤積,洪水、旱災、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災害頻繁出現。
1989年,會理縣水土流失麵積已經擴大到2900多平方公裏,占幅員麵積三分之二左右。1984年和1990年暴雨引發的泥石流造成死亡18人和死亡31人、失蹤3人。
1988年長江流域規劃辦公室再一次對會理的水土流失情況進行了考察,並確定這裏是長江上遊水土保持重點防治區之一,自1989年以後,陸續實施了小流域治理。
銅廠溝小流域是會理縣小流域治理的示範工程之一。
銅廠溝小流域治理以銅礦村為主,另外還包括了黎明和百草兩個村的一部分。
在會理考察期間我特地訪問了銅礦村。
這個過去遠近聞名的“幹巴村”在金沙江幹熱河穀地區的半山腰上,如今已經成了“石榴之鄉”。一路上到處都是挑著累累果實的農民,裝滿石榴的汽車,以及一個又一個石榴批發站。到了銅礦村,滿山遍野都是層層疊疊的石榴樹,一灣又一灣,一片又一片,彩色斑斕的石榴讓人們耀花了眼,紅紅的、珠子般的石榴籽甜在銅礦村人們的舌頭上,也甜在他們的心窩裏,房前屋後、滿山遍野到處一片燦爛、一片甜香。
一坐下,主人就捧出一大堆石榴讓我們嚐鮮,還一再抱歉地說:“你們來晚了,早點來大石榴才多哩,樹枝都墜得挨在地上了。現在大石榴都摘完了,隻剩下了這些小的……”
但小的每個也有一斤來重,是我過去從來沒有見過的。而且在那些不高也不大的石榴樹上,每一株的果實都大得驚人、多得驚人。
30多歲的銅礦村支部書記、全國勞模亢進富穿著短袖體恤衫,黑黑的圓臉上滿是汗珠,正在收購點裏幫助村民們賣石榴,收購點外來往著收購石榴的汽車。聽說我第一次來會理,他便掰開一個石榴,指著瑪瑙般的石榴籽向我談起了“石榴經”:
“會理石榴和別的地方不同,果皮一般是黃綠色的,隻有向陽的一麵透出淡紅色,有彩霞般的花紋;籽粒是馬齒狀的,個大味甜,又是軟籽,成熟的籽粒晶瑩剔透,也有彩霞狀的花紋……據西南農大分析,含糖量高達14%,還富於維生素C和多種氨基酸……儲藏三五個月絕對沒有問題。”
在我的詢問下,他詳細介紹了銅礦村的變化情況。
這個小村莊麵積共8平方公裏左右,230多戶、1000來人,漢族和彝族雜居,各占二分之一。長期以來是一個嚴重缺水的旱山村,全村隻有一股細細的、指頭粗的山泉,挑一擔水往往要走一公裏再排隊。排到晚上了,幹渴的狼也悄悄來了,黑暗中,綠幽幽的眼睛也盯著泉水……於是“狼與人爭水吃”便成為當地一個充滿苦澀的故事。
改革開放前銅礦村以種植包穀為主,每個勞動日隻有兩毛多錢,是“吃糧靠返銷,花錢靠貸款”的典型。改革開放後,當地發展煙葉,銅礦村種了1500畝,每年可收入200來萬元,但烤煙又進一步砍伐木材,讓自然環境變得更加惡劣。到1988年,全村70%的地方發生了嚴重的水土流失現象,滑坡、坍方不斷發生,幹旱也更加嚴重,人畜飲水都無法解決了。
前任老支書左文清是一位有見識的人,他曾想帶領村民們進行結構調整,闖出一條新的道路。會理縣菜園子村盛產石榴,是會理石榴的“老祖宗”,全村老百姓正是依靠石榴擺脫了貧困,於是1986年左文清帶領了40多個銅礦村人到菜園子村參觀,回來後在縣果樹站的指導下種植了幾千株石榴。1990年這些石榴開始掛果,而且品質很好。
但當時由於水土保持以及水源等問題沒有解決,沒有大麵積推廣。
1989年銅廠溝開展小流域治理了,在縣水土保持辦公室、農業局和林業局的領導下,村民們采取生物措施與工程措施相結合的辦法,大搞坡改梯,把上千畝坡耕地改造成梯田;與此同時又實現道路、塘壩、穀坊、水渠、果園配套。為了解決飲水和灌溉用水,一方麵建立提灌工程,引用水庫的水,一方麵修建了700多個微水池,並且架設了3萬多米長的水管,形成了完整的灌溉網絡。
年輕力壯的亢進富1992年擔任了村長,他曾經擔任過電影放映員,也曾經種過煙,並且依靠種煙成了“萬元戶”。但是,他卻讚同左文清的做法,認為:“烤菸要砍伐森林,不如種石榴,銅礦村要真正富裕起來,就得下決心進行結構調整。”於是他多次參加了農業局果樹站舉辦的培訓班,學習到了一手過硬的石榴栽培、管理技術。自1991年起,他挨家挨戶地動員、宣傳,聯絡40多戶農民打破戶界,建立了千畝石榴基地。
打破戶界,集中力量進行綜合開發,是銅礦村的創造和經驗,它對千百年來形成的小農思想和生產方式進行了挑戰和突破,大大提高了工程的質量和進度,形成了規模效益。
1993年銅礦村的千畝石榴基地開始進入旺果期。亢進富北上東北、山東、河南,南下廣東、深圳建立銷售網絡。年終一算帳,每畝地的收入竟達到4000元左右,為烤煙的兩倍。
於是,石榴生產迅速在銅礦村取得了大發展,全村種植麵積達到3000畝左右,以後又引進來自成都等地的單位和個人進行荒山承包,開發出了石榴園4000多畝,於是昔日一片荒涼、刀耕火種的銅礦村終於成了戶戶有果園的花果山。
銅礦村人實現了共同富裕,並且率先達到了小康水平。自1999年以來,全村產值便達400萬元以上,人平純收入突破5000元。2001年雖然石榴和其它水果一樣,價格大幅度下降,由兩三元一斤降到一元二三一斤,但300多萬斤石榴產值仍在400萬元以上,最高的一戶收入達14萬元。
如今的銅礦村茅草房都變成了磚瓦房,還有的變成了嵌著磁磚、裝修考究的高級住宅;水、電、路配套,村村社社都通了公路,收購石榴的汽車可以一直開到家門口,200多戶中有150多戶安裝了電話,70多戶有了手機和摩托車,家家都有彩電。
銅礦村人中已經流行著這樣一句話:“十萬元才起步,百萬元才算富”,由此可見,銅礦村人的抱負和“野心”。
銅礦村已經遏止了水土流失現象,在美麗的果園邊是潺潺的清水。如今村民們更加重視保護自己家園的生態環境,隨著石榴種植業的發展,煙葉生產已經被淘汰。村民們也更加重視教育和科技,集資修建了新的學校,適齡兒童100%入學。
麵對水果市場的變化,亢進富和銅礦村人又有了新的打算,2001年以後村裏將不再發展石榴,轉而發展枇杷、黑李、梨棗、杏梨等高檔水果,他們已經引進了十幾個國內外的優良品種,試種了100多畝,計劃“十五”期間達到人平1畝稀有水果,這是銅礦村的“後勁”。
在村委會的石榴收購點牆上有油漆的大幅標語:“發展才是硬道理”,銅礦村人記住了中國一位偉大的政治家和思想家的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