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那個異常炎熱的夏季,我在南方一所大學禮堂看完影片《最後一班地鐵》,隨著散場的人流,向窄小的側門緩緩挪動。那情景與影片中巴黎劇場散戲時人們的步履匆匆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二戰”時期,被德國人占領的巴黎依然夜夜笙歌,劇院天天滿座。然而,來看戲的人們,卻要在散場後匆忙趕往車站,趕搭最後一班地鐵,這樣才能在宵禁前穿過封鎖線回到家中,否則就得滯留於封鎖區內,在旅館過夜。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巴黎人看戲的興致,劇場還是天天爆滿,觀眾照樣夜夜趕車……
天才導演弗郎索瓦·特呂弗把這個趕搭地鐵的細節運用得極富張力,影片中多次出現腳部特寫的定格畫麵,這些雜遝的腳步也同樣定格在我的記憶中,時至今日依然清晰無比。在我看來,這便是法國人再好不過的畫像,它們讓人看到,一向以散漫遲緩而著稱的法國人,原來也有執著隱忍的一麵。對於不能接受的現實和不可預知的未來,他們寧願選擇忘卻,哪怕隻是暫時的。
但如果據此以為法國人隻是借此麻醉精神逃避痛苦,則恐怕失之偏頗。正如傑拉爾·德帕迪約飾演的男主角最終放棄表演走向抵抗運動一樣,很多法國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反抗納粹。就連那些一向被人認為是養尊處優的名門望族,也在暗中資助抵抗運動,為此甚至不惜賣掉祖傳的古堡。這就是法國上層社會特有的反抗方式。這樣的態度注定了他們不可能與占領當局合作。
政治不正確必然導致經濟也不正確,曆國曆朝無不如此。納粹獨裁時期,不少家族便就此家道中落一蹶不振,到戰爭結束之時,他們已經無力收回古堡,最終隻能棲身於城裏的公寓。雖說那都是高級公寓,遠非一般平民所能企及,但和他們身上的貴族氣質與上流做派,終究顯得不那麼相稱。時至今日,我們仍能在巴黎的社交場合,見到他們後代的落寞身影。
那麼,當初那些被賣掉的古堡到了什麼人手裏呢?
我們不妨再來回顧一下影片中的情節。投靠納粹的劇評人和親近占領軍的劇場經理,聯手攫取了劇場資產,使他們在一夜之間,由一文不名跨入了有產階層。這正是那段曆史的真實寫照。“二戰”時期的巴黎,就是這樣通過政治選邊站,刷掉了一批“老錢”家族,造就了一批新富階層。後者依靠占領軍發了財,卻接手了那些為驅逐占領軍而出售的古堡。這反映了“二戰”期間法國所特有的財富重新分配過程,它與希特勒對巴黎的特殊情結有關。
不知為何,巴黎似乎觸發了希特勒深藏於內心的自卑,比起摧毀這座城市,希特勒顯然更想征服她,這使得巴黎免遭戰火摧殘。但表麵的平靜,並不代表所有的巴黎人皆甘心臣服。正如影片所表現的那樣,法國人內心的抵抗有如暗潮湧動,哪怕外表醉生夢死,照樣可以保持尊嚴。對於巴黎人這種微妙的心境,導演特呂弗在將近40年後,尚能把握得如此精準,那麼當時占領著巴黎的德國人,又怎能不心知肚明?但德國人很清楚,隻有打破舊有秩序,才能激起人的欲望,最終徹底征服人心,這就是財富重分配的真正成因。在這樣的格局下,那些對當局陽奉陰違的名門望族,自然成了這一過程的犧牲品。
當然,並非所有的名門望族都那麼不開眼,也有那特別識時務的,比如路易·威登家族。有資料顯示,當年他們曾與占領當局和傀儡政權進行合作,以此保住家族生意。這成了LV品牌至今仍刻意回避的曆史汙點。可令人奇怪的是,LV幾年前推出的一組形象廣告中,模特竟然就是在《最後一班地鐵》中扮演女主角的凱瑟琳·德諾芙。廣告畫麵中,無論是德諾芙的造型,還是背景中霧氣氤氳的站台,無不讓人聯想到戰爭年代的法國,感覺是要喚醒人們對LV那段時期的曆史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