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其揚端著沉重的望遠鏡,調了好幾次,“真的沒有人,隻有一個女人,是筱小姐,走不動的樣子。”
其他幾個人也看了望遠鏡,“好像隻有她一個人。”
黃佩玉扔了煙頭,爽氣地說:“我去把她接過來,這事可以了結了。”
屋頂上的人下來了,三爺說:“還是我去,這種事不必勞老板的駕。”
餘其揚說:“還是我去吧。黃爺千萬慎重,別出意外。”
黃佩玉威嚴地掃了他兩人一眼,雖然這兩人背叛他的可能性不大,他現在仍是不放心任何一個人。接筱月桂的每一步,他這一夜都周密地考慮過,方方麵麵已做了準備。這屋裏的人誰也不知他穿上了鋼護胸,禮帽裏帶了夾鋼,刀槍不入。等對方明白過來,他已能伏地反擊。
他走到門口,轉過身來,不容反駁地簡短地說:“你們全部都等在這裏。我一人去。我不想最後這一步出什麼差錯。”
黃佩玉命令隨他一起來的人等在鎮口,為了保證安全,他讓兩個人爬到屋頂上,端著步槍帶著望遠鏡觀察這一帶,以防突然冒出狙擊手。安排妥當,他自己一個人沿路走去。
走過牌坊,前麵有兩棵纖細的楊樹,他看到了遠處的筱月桂果真在荒野小路上,眼睛上蒙著布,雙手別在背後。憔悴不堪的筱月桂好像聽見了他的腳步聲,馬上激動地轉向他,艱難地試著朝他這個方向走了兩步,臉上似乎血痕斑斑。她身子一歪,跌在地上,卻努力想站起來。
黃佩玉首先看出這是個絕對安全的地方。重見筱月桂,尤其是她這個慘樣,他心裏陡地升起了思念之情,畢竟這個女人懂得怎麼使他高興,這也是別的女人辦不到的事。而且占有這個女人,使他足以笑傲上海灘:英雄必有美人,況且是個百依百順的美人。
這個事件拖得太長,讓他的名聲大損,現在終於可以結束了。在這幾秒鍾裏,黃佩玉甚至覺得他對筱月桂未免太冷了一些,讓她受苦了。他會如當初許諾的那樣,好好愛惜這個女子。
於是他快步走過去,就在他穿過兩棵細樹之間時,絆動了炸藥引線,頓時火光衝天而起。
筱月桂伏倒在地上,緊捂著頭,前麵有一個樹樁擋著。火光之中,塵土和楊樹葉從她身上呼嘯掠過。
一片煙霧,一時什麼都看不見了。
那一班子人全部狂奔過來,他們大叫:“老板!老板!”煙塵還沒有散盡,但是他們看到黃佩玉的身體已炸成碎塊,僅剩下禿樁的兩棵樹上掛著肉塊,戴著鋼禮帽的腦袋飛落到田裏,鋼護甲被炸得變了形,裏麵卡著血淋淋的肋骨,肋骨裏卻空了。在場之人雖然全是見慣殺人場麵,都驚嚇得臉色慘白。
“我的老天,這麼殺人太毒辣!”
“老板怎麼會上這個當!”
“嗨!什麼綁匪安排出這樣的毒計,撕雙票,一殺二!”
餘其揚發現筱月桂震暈在地上,一身覆蓋著煙灰和血滴。扳過筱月桂身體來,發現她雙手銬著,被鏈條鎖在一棵老樹樁上,眼睛蒙著布。餘其揚趕快幫她解下蒙眼睛的布。她的頭發被剪得不長不短,衣服七零八碎,臉上全是硝煙熏痕。再看仔細一點,她似乎沒有明顯的外傷。
“筱小姐真是僥幸。”
“虎口餘生,大難不死啊!”
筱月桂眼睛緊閉,嘴唇發青,搖了幾下,仍是不見反應。餘其揚趕緊給她捏虎口,她終於睜開眼睛來,看到眼前血腥的場麵,馬上又暈倒在餘其揚的懷裏。三爺舉槍對準手銬鏈條,僅一顆子彈就擊斷了。
汽車開了過來,他們把筱月桂抬進車。黃佩玉的零皮碎肉,他們不敢處理,留下幾個人看守,回東昌鎮打電話找警察局。
到了陸家嘴渡口,車子等著上車渡。一旁的渡船已經是柴油機的了,冒煙很少。筱月桂倚靠著車窗靜靜地坐著,不時有人遮住她的視線,她就閉上眼養神。等人走開,她費力地朝江上望,那對岸的上海外灘,已經高樓幢幢聳立,高樓區向南向北延伸了很多。十裏洋場已經遠遠不止十裏。
江水在耀眼的陽光下蕩漾,車渡升起錨,吹響笛子,緩緩掉頭朝對岸駛來。
師爺在碼頭上感慨萬端:“想當年,光緒二十三年,1887年,常爺在刀光血影危難之秋,勇挽狂瀾,為上海洪門複興立基。第三年就是康梁之變,牽連上海洪門,各地風緊抓人,多靠常爺處變不驚,鐵腕維持,才躲過一劫!”
師爺原來和常力雄一樣是落第秀才。但是他沒有常力雄的武功,也缺乏氣魄,隻是飽讀史書,又學過奇門遁甲羅祖寶卷等,所以成了洪門的軍師,人稱小諸葛。洪門數易山主,他資格再老,也隻有輔佐。
他扳著指頭算著,“1907年,光緒駕崩前一年,常爺死難,又虧黃爺見義勇為,接掌洪門,曆經革命變亂。不料九年後,今年,1916年,黃爺又死於非命。洪門多死難之士,今後局麵,如何了得?!”
師爺說得自己老淚縱橫,“四顧茫茫,何處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