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3 / 3)

師爺把長衫袋裏幾張折疊在一起的報紙攤開,遞給鄰床的黃佩玉看報紙大標題:

綁匪勒索海上聞人,此中情節太堪尋味。美人罹難,英雄何堪!

不救美人,何謂英雄?

師爺遞上一張小報,說還有更不像話的。黃佩玉接過來一看:

黃府透露:一分銀子不給,刀下不必留美。

“這是怎麼回事?”黃佩玉問。

師爺讓他看正文,他連忙看:“今天早晨黃府收到郵包,是一隻腳趾。黃府人確認真是斷自筱月桂的大腳,今後大明星不走台步矣。”

黃佩玉沒看完,就大怒,“肯定是小腳二姨太這個混賬女人,她一向酸話最多,還顧不顧我的麵子?我要把這些姨太太全部趕走。”

師爺說:“婦人爭寵,你不必動怒。天下女人還不多嗎?其實這隻是一個麵子問題。”

黃佩玉歎著氣說:“我這一生就講吃三碗麵,一是情麵,二是臉麵,三是場麵。是啊,如果我救不出筱月桂,我在上海灘上還有什麼臉麵?就算筱月桂有個三長兩短,也要在我們倆分手之後,否則這情麵說不過去,況且這事會做塌了我的場麵。”

“白相人就得講麵子。”師爺應聲說。

黃佩玉仔細想想,做了決定:雙計行事。不贖人,不能得罪洋人;要找回筱月桂,叫報界沒話說。師爺說,不得罪洋人是第一條!沒有租界的地位,在上海怎麼吃得開?

“找回筱月桂後,請她滾回川沙老家。上海灘還能讓女人鬧翻天?”黃佩玉氣鼓鼓地說,一邊讓人給他穿上衣服。

黃佩玉邀師爺到他的家裏再商量一下處理細節,兩人修完腳就打道回府。很巧,一回家,仆人剛端上茉莉花茶,電話就響了。管家跑過來輕聲說:“是綁匪。”

黃佩玉朝管家遞了一個眼色,管家馬上懂了,讓師爺接電話。綁匪非要黃佩玉親自聽,黃佩玉沒法,隻得接,那邊說出來的話卻一幹二脆:“提籃橋愛爾克路158號倉庫,明日清晨七時換貨。”黃佩玉剛想說什麼,那邊就說:“沒有時間廢話,五十根金條一根不少,少一根就撕票!”電話就此掛了。

黃佩玉強壓住火,把電話放下。

“把金條帶上,先贖人。”黃佩玉決策,叫師爺去備款。他又叫三爺帶領手下嘍羅到隔壁倉庫附近埋伏好,千萬不要靠近,不要過早露形跡。等筱月桂放過來後,再跟蹤取款的綁匪,到冷僻地方,打死或活捉,把金條拿回來。他想,這樣工部局也沒話說。

第二天黃佩玉和師爺起了個清早,帶了兩個保鏢,開著一輛車往提籃橋駛去。天還有些飄著細雨。當黃佩玉和師爺押款的汽車到達倉庫時,師爺馬上警覺了,認為不對勁。

果然,汽車一轉進愛爾克路,前麵就有人在等他們,公共租界巡捕房的警長印度錫克人“紅頭阿三”帶著一隊人等在門口。他看見黃佩玉的車,不客氣地擋住,讓他們停車。

黃佩玉隻得下令停車,警長揮手讓車上的人全部下來。

警長說:“是黃佩玉先生啊,來來,我讓你看一件東西。”黃佩玉和師爺跟在這人身後,警長打開倉庫門讓黃佩玉看,原來他派來帶武器的殺手,全被巡捕房的人抓起來關在這兒的院子裏——這不能怪他們,黃佩玉手下的人,算是巡捕房華員,不敢違抗巡捕警長——哪怕隻是印度警長。

“這是你手下的人?”紅頭阿三問。“不錯,是我手下的華捕巡警隊員。”黃佩玉理直氣壯,傲慢地說。別的中國人怕印度人,他不必怕。“他們在這裏做什麼?”“抓綁匪。”“那麼黃先生來做什麼呢?”“現場指揮。”“有人報告巡捕房,說黃先生帶了金子來贖人,黃先生能讓我查一下汽車嗎?”“豈有此理!”黃佩玉開罵了,“你有什麼資格查我的車?”“黃先生真的不讓查?”警長反問一句,見黃佩玉當沒聽見一樣,扭頭就走,邊說邊扔下話,“那好吧,黃先生不讓查,我們當然不查,我們記錄在案報告給上峰就是。綁匪我們也不等了,黃先生自己的人會抓匪,你們耐心等著吧。”巡警的汽車開走了,黃佩玉朝著車子吐口水,“狗仗人勢!”師爺拉了黃佩玉一把,叫大家都快走!他指指沿街開來的幾輛出租車,“你看報社記者來了,消息走漏得也真快。”

“操他娘的!”黃佩玉大吼一聲,把帽子狠命往地上一摔,這些人不是普通綁匪,他小看了。算計得比他周到,關係比他還靈通,報紙也為其所用!他坐進汽車裏,車子加速,疾馳出去,在窄路上高速掠過新聞記者的汽車,好像有意嚇他們一跳。

他麵色鐵青,心裏想:我得好好想想,這可能是什麼人呢?這批綁匪在我身邊肯定有眼線!洪門裏出了叛賊!車裏的人,都嚇得不敢吱聲。黃佩玉也冷靜下來,目光掃視一圈車旁車後的人,半晌後,他咬牙切齒地說:“我不相信我黃某會陰溝裏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