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你跟他很熟嘍?”
“你的疑心從來不肯鬆懈。對不對?我曾經代表林根的獨裁者,率領使節團前往亨瑞克的宮廷。他低能的心智也許早已忘了我,但他不敢表現出來。我的信能為你引薦,然後你可以見機行事。早上我就會把信交給你,中午有艘太空船飛往洛第亞,船票我準備好了。我自己也會走,但我會循另一個途徑。別再逗留,你在這裏的學業全部結束了,對不對?”
“還有個學位授予儀式。”
“隻不過是一片羊皮紙,對你有什麼重要嗎?”
“現在不了。”
“你有錢嗎?”
“足夠了。”
“很好,太多反倒會引起懷疑。”他突然尖聲喊道:“法瑞爾!”
拜倫從幾近恍惚的狀態中驚醒過來。“什麼事?”
“回到同學那裏去,默默行動,別告訴任何人你要走了。”
拜倫默默點了點頭。在他心靈深處某個角落,仍想到任務尚未完成,自己就這麼一走了之,算是辜負命在旦夕的父親。他承受著一種無奈的悲苦——父親應該多告訴他一點,應該讓他分擔那些危險,不該讓他如此盲目行動。
父親在密謀中扮演的角色,他既然知道了真相,或者說至少知道得多了點,父親叫他從地球文獻中尋找的那份文件,也就越發重要了。可是他已經沒有時間——沒有時間取得那份文件,沒有時間懷疑這一切,沒有時間拯救父親,或許也沒有時間活下去。
他說:“我會照你的話去做,鍾狄。”
桑得・鍾狄在宿舍外的台階上停下來,向大學校園瞥了一眼,眼光中顯然沒有讚許之意。
然後,他沿著磚鋪的走道向前走去。自古以來,位於都市的校園都喜歡營造一種田園風貌,這條蜿蜒的走道便建在這種人工田園中。他能看到城中唯一一條大街的燈光在前方閃耀,而在更遠的地方,則映著永不熄止的放射性藍光。白天那種光芒被日光掩蓋,現在則看得清清楚楚,可算是史前戰爭的無言證詞。
鍾狄抬頭望向天空,暗自尋思了一會兒。在那遙遠的星雲深處,曾有二十幾個互相爭鬥、不斷擴張的獨立政體。五十多年前,太暴人突然從天而降,一夕之間結束了這些政體。如今,在毫無預警且措手不及的情況下,死亡的寧靜竟然即將降臨。
當初的巨變有如晴天霹靂,至今他們尚未完全恢複。現在僅剩某種抽搐,偶爾會徒勞無功地刺激一兩個世界。想要將這些抽搐組織起來,安排它們在適當時機同時發動,將是個很困難、很漫長的工作。好啦,他在地球的閑散日子過得夠久了,如今已是該回去的時候。
此時,家鄉的其他人也許正試圖聯絡他,把訊息傳送到他的房間。
於是他稍微加快步伐。
他走進自己房間後,果然收到遠方傳來的波束。那是一種私人波束,其安全性毋庸置疑,保密程度亦無絲毫漏洞。這種波束無需有形的接收器,也無需任何金屬或電線捕捉周遭微弱飄忽的躍動電子——它們承載的細微電脈衝,是從五百光年外的另一個世界,經由超空間傳送過來的。
屋內的空間已經極化,隨時可以開始收訊。空間的隨機性已被撫平,然而除了收訊,沒有其他方法能偵知空間的極化。在這個特定的空間中,隻有他自己的心靈可充當接收器,因為隻有他的神經細胞結構才具有那種特殊的電性特征,得以與傳送訊息的載波束產生共振。
訊息的保密性與他腦波特征的唯一性同樣絕對。在整個宇宙的千兆人口中,想要找到另一個與他足夠接近的人,能接收到他的私人波束,這種幾率僅有億兆分之一。
呼叫從無際、空虛且不可思議的超空間呼嘯而來,鍾狄的大腦感到了輕微的刺激。
“……呼叫……呼叫……呼叫……呼叫……”
發送訊號比接收訊號複雜得多,必須使用某種機械裝置,產生一個極其特殊的載波,才能將訊息傳送到彼端星雲的接收器,這個裝置就藏在他右肩的飾扣上。當他踏入極化空間後,發訊裝置自動觸發,接下來他需要做的,隻剩下全神貫注地刻意驅動思想。
“我在這裏!”根本不需要其他的識別訊號。
單調重複的呼叫訊號隨即停止,他心靈中開始有話語形成:“我們問候您,閣下。維迪莫斯牧主已遭處決,當然,這個消息尚未公開。”
“我並不驚訝,有沒有其他人受到牽連?”
“沒有,閣下。牧主一直未做任何口供,他是個勇敢且忠誠的人。”
“沒錯。可是光有勇敢和忠誠還不夠,否則他也不會被捕,輕度的膽怯或許更有用。沒關係!我跟他兒子談過,就是那個新牧主,他已經跟死神打過照麵,我們將要利用他。”
“可以請問如何利用嗎,閣下?”
“最好還是讓事實回答你的問題。如今為時尚早,我當然還無法預見結果。明天,他將啟程去見洛第亞的亨瑞克。”
“亨瑞克!那年輕人將有生命危險,他是否知曉……”
“我已盡我所能告訴他了。”鍾狄以嚴厲的口吻答道,“在他尚未有所表現前,我們不能對他太過信賴。就目前情況而言,我們隻能認為可送他去冒險,就像其他人一樣。他犧牲掉無妨,相當不足惜。以後別再送訊到這裏來,我馬上要離開地球。”
做了個表示結束的手勢後,鍾狄便在心中切斷通話。
然後,他平靜地、慎重地回想並衡量著過去一整天發生的每一件事。他漸漸展露笑容,每件事都安排得完美無缺了,這場戲將自動演到落幕為止。
沒有任何一環要靠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