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苦福(3)(1 / 3)

逆時針轉21,停一下;順時針轉21,停一下;再逆時針轉6,停一下。崔浩聽到了他熟悉的啪嗒聲,保險櫃的門開了。他沒有想到這啪嗒聲會讓他的手發抖。他知道,他是在偷,偷他自己保管的錢,他們單位所有人下個月的工資。

但是,他一定要把錢拿出來。

保險櫃裏兩遝錢嶄新齊整地躺著,他伸手取了出來,把他們揣在懷裏,往外走。門房沒有懷疑他,公共汽車上的人沒有懷疑他,他進彭浦職校的時候,學生們也沒有懷疑他。太順利了,以至於他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推開戴耘的房門,戴耘不在。他深深地籲了一口氣,戴耘果然不在,他上課去了,很好。崔浩把錢放在桌上。他有些累,頭暈得厲害,他在戴耘的屋裏坐了一會兒。上課鈴響後,外麵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站起來,趁著外麵沒人,趕緊走了。

崔浩被劉學博關起來之後,就一直睡,睡得天昏地暗。可是,無論睡多深,睡多久,還是得醒來。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保衛科的幹事正在搖他,廠長劉學博就站在他床邊,膝蓋幾乎頂到了他的胸口: “崔浩,你怎麼會做那種事情呢?我知道,是戴耘害了你。你還不知道吧?戴耘的母親已經死了!”

崔浩問他:“是不是做手術死的?”

劉學博歎口氣:“手術,手術個逑!你以為戴耘拿錢救他老娘去了?他老娘的病根本沒得治,他是拿錢跑了。”

崔浩摸了一把臉,臉上冰冷:“他會回來的!”

劉學博一個耳光扇在崔浩的臉上:“他會回來?他去北京了,拿了錢逃啦!你還看不出來?他是拿錢胡搞去了,畏罪潛逃,你還替他背黑鍋?”劉學博頓了頓,放緩語氣:“隻要你咬定他,我馬上報警,讓人把他抓回來,你就沒事兒。我告訴你,你已經列為幹部培養對象了,你不要大路不走走死路!”

崔浩不吭聲,他想,戴耘揣著錢去北京一定有他的道理。好漢做事兒好漢當吧,他搖搖頭,說:“錢是是我拿的!”

劉學博又一巴掌扇過來:“錢呢?你藏哪了?你交出來!媽的,就是條狗,也養順了。你怎麼連條狗都不如?”

崔浩抹了把額頭,扶正衣服領子:“廠長,我對不起大家!你打吧!”

劉學博大吼:“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你自己!”

崔浩一陣恍惚,他根本沒聽見劉學博在吼什麼,他在看劉學博手裏的玻璃茶壺,茶壺裏泡的竟然是太平猴魁!

劉學博端起手裏的壺,猛喝了一口,他喝的的確是太平猴魁,而且是安徽猴坑產的,葉芽挺直肥實,兩頭尖而不翹,不弓彎、不鬆散。

崔浩也喝過猴魁。戴村的野地裏,有幾棵猴魁,是當年崔浩祖父崔靜園從安徽引進的,崔靜園在的時候,把那幾棵樹當寶,人不在了,樹就成了野生的,但是,玉簫燕卻知道那些猴魁的妙處,每年偷偷地照顧它們。穀雨前後,一芽三葉初展,她就開采,采到立夏,能攢上幾斤吧。她采得極講究,一芽三葉的采,折下一芽帶二葉的尖頭,尖頭要求芽葉肥壯,芽尖和葉尖長度相齊,猴魁的葉脈綠中隱紅,像一道紅絲線。

崔浩看見劉學博用大茶壺泡,像牛樣喝。覺得特別別扭,

他腦子裏想到玉簫燕的樣子,那是三月陽光,遠遠地,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她的嘴裏有青草的味道,剛剛發芽的青草的味道。她說,不是草,是茶葉。原來她沿路過來,碰上茶葉,就摘了放在嘴裏嚼,一路嚼過來,滿口的茶香。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腦子裏會是玉簫燕,而不是林白玉。

“他媽的,崔浩,你倒是有種,搞錢、搞女人,都有膽子!”劉學博罵道:“你比我有種,聽說你還在我這裏搞女人?你他媽真有種!”

白玉聽說了崔浩的事情,驚得說不出話來,怎麼可能呢?崔浩啥人?她曉得的,要說偷,打死她,她也不信!可是千真萬確。劉學博說,他都承認了,你去見見吧,這個牢,他是坐定了,老子不讓他做個十年八年的,就不叫劉學博。他看看白玉,白玉眼睛晶亮,裏麵有淚珠滾出來,他突然笑了,語調一下子變軟了:你去見見崔浩吧,崔浩,這個牢坐定了,跟他這樣的人,不省心啊!你有得受!說著,劉學博壓低了聲音,“你知道嗎?他搞錢,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戴耘?恐怕是為了玉簫燕吧!”他看著白玉的淚珠滾了下來,心裏有一股子宣泄的快感,心裏想,這女人真是個尤物。

白玉不知道劉學博是什麼意思,她看看劉學博的臉色,眼睛裏沒內容,不像是在開玩笑。

“你啊!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崔浩搞女人,你不知道?”劉學博冒出一句來,話出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沒影兒的事,為什麼要在這女人麵前提呢?白玉的眼睛讓他魂不守舍,很亮,沒有雜質的那種亮,像是一潭水,他知道眼前的白玉內心一定翻江倒海,他想上去抱抱,去親一下,但他沒有動。

“崔浩?他不會的,他不是那種亂來的人!”她想起崔浩平時跟她聊天的時候談的那些哲學、經濟學的理論,談的人生理想,她不相信。

劉學博歎口氣,“唉!不省心!” 他掏出名片,“有什麼需要,你來找我,我隻要能辦到!”白玉不明所以地伸手接名片,劉學博又抽回了手,在名片上寫了自己的BB機號,然後左手握住白玉的右手,右手輕輕地把名片摁在她手心裏。

看著劉學博走了出去,白玉呆坐了好一會兒,腦子才漸漸醒了,崔浩怎麼能那樣呢?她這才想起前天晚上崔浩跟她說“要做一件大事兒!會對不起她”,她還以為崔浩就是說說,鬧著玩的,沒想到是真的,她當時笑了起來,“你做大事兒?那我就做美國總統!”崔浩不笑,崔浩拍拍她的後背:“我想給戴耘籌點兒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