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苦福(2)(3 / 3)

崔浩喊道:“你不是有個遠房親戚,在北京做將軍嗎?能不能問問他?說不定他有?”

戴耘:“我怎麼去?我連去北京的錢都沒有!”

崔浩知道,戴耘有點錢就給老娘治病。醫生一會兒說是胃病,一會兒說是肝病,一會兒說是腫瘤,老是吃不準。吃藥不少,錢花得更是不少。能借的錢也都借過了,他身上真的是一分錢都沒了,他差不多欠了所有人的錢,“我沒錢了。我有勞保,我沒病。我娘沒有勞保,她隻能等死!”戴耘轉過身來,眼睛通紅,“有時候,我時常想,她為什麼不去自殺。”

“可她是養你出來上學的人啊!”崔浩道。

“我有什麼辦法?我到哪兒弄去?”戴耘顫抖著。

鄧超群是來找戴耘要錢的,他找不到戴耘,先找了玉簫燕,玉簫燕帶他把戴耘堵在了崔浩的宿舍裏:“戴耘,崔浩躲我,你不會躲我吧?” 當年他們四個人在老家戴村的時候,是中學同學,但是,那年畢業,崔浩、戴耘考上華東政法,到上海上了大學,鄧超群和玉簫燕沒有考上,留在了鄉下。崔浩、戴耘考取了大學,大學畢業之後成了上海的“城裏人”,有了國家戶口、幹部身份,崔浩成了一個會計,而戴耘則成了一個教師,鄧超群、玉簫燕落榜了,他們隻能留在農村,做“鄉下人”。現在,他們之間這種身份的差別正在影響著他們少年時代的友誼,盡管他們都假裝沒有這種鴻溝,盡管他們假裝他們還是當初的他們。但是,顯然,當初的氣氛是沒有了。

戴耘和崔浩兩個橫躺在崔浩的床上,白玉用電爐給他們燒了兩杯薑茶,一邊一個凳子放著,但是,兩個人誰也不喝,崔浩心裏在想怎麼辦戴耘,但他不能說出來,他知道說出來,戴耘一定不讓要,白玉更是不會讓他去鋌而走險,但他決定了,士為知己者死,當初讀書的時候,同學中沒有看得起他崔浩的,惟有戴耘,一直不離不棄,沒有戴耘這個好朋友,他也上不了大學,他早就離開學校了,白玉呢?白玉怎麼辦?他看看,白玉,那麼漂亮的女人,又是大學生,應該有更好的前途,不應該跟著他崔浩!

鄧超群說:“你娘,看來是不行了!你還是要回去一趟,她老人家,要看看你!”

戴耘看看崔浩,崔浩沒反應,戴耘道,“我不回去,我回去有什麼用?”

崔浩起身,戴耘卻不動,鄧超群要戴耘好他一起回戴村,“你娘要死了,你不回去?”

白玉說:“先吃飯吧?”白玉知道,鄧超群肯定沒吃過飯。

戴耘側身睡進了床裏,他說:“我要睡覺,你們去吃吧!”

鄧超群提高了嗓門:“你放心,我不吃你的飯,我飯錢還有!”

崔浩拉了鄧超群、玉簫燕,“讓他睡吧!”

四個人出來,到大寧路的阿毛麵館吃了麵條,每個人二毛五一碗的陽春麵,大家吃得不鹹不淡的。因為廠裏的謠言,崔浩和玉簫燕也說不上什麼話,白玉本來不相信什麼謠言,但是,謠言就是那樣,你越是覺得它沒有,它就越是有,現在連白玉也覺得不知道怎麼處理她和玉簫燕的關係了。

吃完了,大家一起送鄧超群。

一路往西走,日頭也在偏西,路邊有人扛著手提收錄機在放歌:

很小的時候,爸爸曾經問我,你長大後要做什麼。我一手拿著玩具,一手拿著糖果,我長大後要做總統。六年級的時候,老師也曾問我,你長大後要做什麼。愛迪生的故事最讓我欣佩,我長大要做科學家。

慢慢……長大以後,認識的人越來越多,慢慢……我才知道,總統隻能有一個,慢慢……科學家也不太多。

中學的時候,作文的題目你的誌願是什麼。耳邊又響起母親的叮嚀醫生律師都不錯。大學聯考時候,作文題目又是我的誌願是什麼,回想報名時候,心裏毫無選擇,誌願填了一百多。

慢慢……長大以後,認識的人越來越多,慢慢……我才明白,每個人都差不多,慢慢……我的誌願,沒有煩惱,沒有憂愁,唱出我心裏的歌,告訴我的孩子,每個人都需要平平靜靜的生活。慢慢……長大以後,認識的人越來越多,慢慢你會知道,每個人都差不多,慢慢……你會知道,人生就是這麼過。

那是張行的歌。大家停下來,像是在聽歌,其實什麼也沒聽,鄧超群大喇叭褲掃在路邊的梧桐葉上,他去滬北汽車站,然後要坐兩個小時才能到家,到家就該天黑了,鄧超群說,戴耘娘躺在床上天天喊叫,活不過這個冬天了,鄧超群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對玉簫燕說,玉簫燕就點頭,“要是再不拿錢回去,醫生就要趕她出院了。”玉簫燕也不看崔浩,隻是自顧著說,她不好意思對崔浩說話,但是,玉簫燕的心裏卻裝著崔浩,崔浩在鄉下讀書的時候裝著,崔浩不在鄉下讀書了,到大上海了,還裝著,就是拿不掉,她也不想讓崔浩就這樣住在自己心裏,也知道崔浩和她不可能,更何況,還有一個白玉呢!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相信,他們幾個當中,隻有崔浩可以依賴,能解決任何難題,崔浩看看玉簫燕,對鄧超群說,“超群,你回吧,錢的事兒,我來籌!讓戴耘娘放心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