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苦福(2)(2 / 3)

今天,他們來冬泳。戴耘突然要崔浩出來,和他來遊泳,崔浩罵著戴耘,說他找死,但還是出來了,他們需要釋放,內心有太多的熱和悶,卻不知道往哪裏釋放。戴耘為什麼選這裏呢?你他媽的來找死?選這裏?崔浩問。戴耘說不清,也許隻是因為來這裏不用花錢吧。

上海就是這樣怪,什麼都是公家的,地兒更是公家的。這個公家,又實在不好說,明明說好是大家的,卻處處要收錢。比如,進公家的公園,要錢,住公家的房子,也要錢。崔浩的老地主祖父,被人打斷了腿,就要死了,還要崔浩的父親背著他在地裏轉,死了也不肯躺下,他要坐在地裏,看著他的地。其實,那個時候,一切都已經是“公家”的了,老地主死後連塊躺的地都沒有,他被崔浩的父親種在了地裏,像一棵樹一樣地坐著。地很重要麼?崔浩沒有死過,不理解一個要死的人的想法。但是,他是記住了爺爺的話,“人活就是活塊地!”

人真正的財富是土地——搶不走、砸不爛、用不壞,可以安身,可以立命,子子孫孫、世世代代。沒有地,你就沒有財富,沒有自由和尊嚴。在你的地上你才是主宰自己的君王,在別人的地上,你隻是遊魂和乞丐。你沒有自己的地,就不可能擁有任何東西,自由和尊嚴是依附在土地上的,是隻有土地才能帶給你的東西。

這個時候上海學術界已經有些開放,崔浩、戴耘、白玉在大學裏除了讀正統的書,還讀了不少非正統的書,他們對撒切爾在英國的改革已經有所耳聞,經濟自由主義與“第三條道路”思潮對他們來說非常新鮮,人們對自己財產的愛護與關心勝過對別人財產的愛護與關心所造成經濟發展的想法常常讓他們激動,雖然,他們的生活貧窮而且卑微,內心卻豐富著渴望和激情,盡管他們不知道這種渴望和激情的意義,也不知道可以釋放在哪裏。

崔浩看看戴耘,脫衣服,他把大衣脫下來,小心地掛在樹枝上,接著脫下毛衣。

戴耘看看崔浩,也開始脫衣服。他上身穿得少,脫了棉花外套, 就一件運動衣了。戴耘握拳,揮臂 ,做廣播操裏的擴展運動,用後腦勺看崔浩。崔浩脫了毛衣,脫外褲,脫了外褲,脫毛線褲,一會兒就穿著短褲光著腳站在了雪地上。戴耘下身穿得更少,隻有條外褲,沒有毛線褲,脫了就隻剩短褲了,他瘦得像螳螂,看得見手腳,看不見身子。

崔浩看看戴耘,戴耘瑟縮著,下體縮得很小:“他媽的,看來你還是童男子,沒做過吧?”說著,他看看遠處,歎口氣。

戴耘罵起來:“什麼叫做過?我手淫過,叫做過嗎?要不,你做過?”戴耘拿起雪往崔浩身上扔,“白玉那麼漂亮,你們肯定做過?”

白玉臉紅了,“呸!十三點,再胡說,推你下去!”他們大學同學,不過,崔浩追求進步,要入黨,談戀愛就得秘密,不能讓輔導員知道,所以戀愛,大學時代一直是秘密的,至於那回事兒,就更是不敢想了,出事兒,是要開除的,畢業到了絲綢廠,上班了,還是不敢想,沒房子啊,哪兒能想那事兒?

崔浩從斷橋上下水,向河心孤島遊去,戴耘跟著下水,他們兩個一前一後,緩緩地在結了冰的湖麵上移動。白玉在岸上看著,看兩個年輕人,光著身子,在大雪中,在冰冷的水裏,用渴望和激情迎風擊水,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呢?如果他們注定要這樣生活一輩子,是這個世界有問題,還是他們的失敗?

戴耘上了湖心島,在雪地上打滾,嘴裏嗷嗷地叫,“你他媽的要是和白玉做過,死也值得了!”崔浩也上了島,他沒有打滾,隻是在雪地上蹦。天太冷了,一會兒,戴耘的肩膀上就結了霜,上岸時的熱氣不見了,這個時候,崔浩才發現,戴耘不是在叫,是在嚎啕,他在哭,在雪地上哭。突然,戴耘一頭向冰麵紮去,崔浩聽到了冰麵被撞裂的聲音,太突然了,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不知道戴耘到底要幹什麼,但是,本能讓他跳起來,撲進水裏,一把拉了戴耘起來,他用手狠狠地抽戴耘的臉,他想把戴耘身上的暖氣拍回來。“你他媽的是尋死啊?”崔浩的拍打起了作用,戴耘抹了淚,緩過神來,“我老娘躺在床上要死了!她肚子裏長瘤,肚子漲得像鍋蓋那麼大!”

崔浩一邊拍一邊回話:“總能治吧!想辦法啊!”

這個時候崔浩看見遠處的水麵上,有嫋嫋的熱氣冒出來,為什麼呢?是自己看錯了嗎?不會,他的眼力很好,不會看錯,下麵有地熱。他又想,這是塊風水寶地。他接著想,哪天他有錢或者有權了,一定來這裏挖一把,說不定一鍬下去,掏出一摞寶貝,尤其是水塘北麵那塊兒!這個時候,他不知道自己20年後,會真的買下這片地,並且在這片地上蓋滿房子。他把靈石浜填掉了。而那些房子給他掙了多少錢?他一直沒弄清楚。

水麵上戴耘正一聳一聳地往回遊,他打著顫,失真的聲音在水麵上漂,淒厲得磣人:“做手術要5千塊,我哪兒弄去?”

崔浩是會計,腦子轉得快,5千?他7年半的工資,他們單位所有人整整1個月工資!他們兩個人,合起來,把自己賣掉,也不值5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