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安樂公主與武延秀公開地私通。後來這幾乎成為了長安街頭的一個肮髒的秘密。其實,這曾經是安樂公主自少女時代就有的一個十分美好的秘密。在武延秀被擄西域的整整六年中,她一直小心地守護著這個盡管渺茫盡管悲傷但卻異常淒美的秘密。如果武延秀最終不能回來,或者被茫茫戈壁所掩埋,那麼安樂公主這美麗的秘密就會伴她一生,讓她始終擁有那一份美麗的憂傷,她也許就不會變成這樣一個那麼風流放蕩、被長安街頭巷尾的長舌婦們嚼著的風騷女人了。可是武延秀回來了。當然如果不是宮中淫靡成風,武延秀即使回來,武延秀即使愛著安樂公主,安樂公主即使也愛著武延秀,他們的這種暖昧電隻能深深地藏在心裏。而唯其不能隨心所欲,才能使心裏的那一份深邃的愛以淒美的方式保存下來,伴他們終生,那又會是一番怎樣的境界。
但是武延秀回來了。而宮中又是一片淫靡。似乎後宮中的女人安分守己就不是…—個正常的女人。情人幾乎變成了中宗時代後宮的一種時髦。當然尋根的話,首先就是那個淫蕩的武皇帝。是她為後宮的女人們樹立了一個肮髒的楷模。於是太平公主、上官婉兒爭相效仿。接下來又是韋皇後、安樂公主急起直追。一時間後宮的女人們似乎再沒有別的什麼事情好做,所有的人幾乎都在那裏急急渴渴地尋找著情人,如此又怎麼能要求那個美麗的安樂公主呢?
從此後宮的女人們忙於在她們身邊尋找男人。而這時女人們要找的,已經不單單是隻為了解決她們性饑渴的那種薛懷義或是張氏兄弟那樣的男寵,而是要尋找到那些能夠和她們誌同道合並彼此提攜的戰友。即是說,她們要找的是那些和她們身份地位相當、智力水平相當、有著共同語言和共同利益的,又能滿足她們情感和身體需要的男人。這無疑對男人的要求是很高的。但是這樣的男人還是被找到了。譬如,婉兒的欣賞崔湜。韋皇後的取悅於武三思。安樂公主的迷戀於武延秀。太平公主的私通胡僧惠範。無疑這已經是很烏煙瘴氣了,然而到了後來,隻找到一個情人,似乎也已經不再能滿足這些聰明美麗的皇室女人多方麵的需求。於是婉兒在與武三思藕斷絲連的同時,又是中宗李顯名正言順的嬪妃;而當婉兒做了昭容之後,她也決不放過對那個風流瀟灑的年輕詩人崔湜的追求。而韋皇後亦是身為大唐的皇後,卻要屢屢與司空武三思在宮中升禦床,來羞辱大唐的尊嚴。至三思歿後,這個荒淫無度的韋後竟然又複私武延秀。而武延秀那時早已是安樂公主的囊中之物了,不知道她們母女是怎樣共享這個異域情凋的男人的。
總之,這就是中宗李顯時代的後宮。無恥之尤,混亂不堪。而在這場風靡一時的放浪之中,最清醒的那個女人恐怕還是婉兒。她盡管已經深深地陷入其中,但是她的頭腦是清醒的。婉兒盡管失了三思,但那是為了保全三思,所以武三思清楚他是欠了婉兒的。而婉兒在中宗李顯的心目中,始終擁有著那個舉足輕重的位置,這也是無論怎樣也不會改變的。而在表麵上,韋皇後和武三思看似已經脫離了婉兒,但是他們到底是懼怕婉兒的智慧和她在朝中一言九鼎的地位的,所以他們實際上也很難跳出婉兒的手掌心。
於是婉兒便是這樣,在清醒中不動聲色地將朝中最有勢力的三個人:皇帝、皇後和武三思控製在了她的掌握中。與此同時,婉兒也繼續在李、武兩姓的勢力中,進退自如,左右逢源。無論她想靠近誰,都會有足夠的理由和進退的餘地。她的武器就是,她手中幾乎握著她身邊每一個人罪惡的把柄。她了解他們的一切,包括他們的隱私。她握著它們,並隨時準備以此為武器還擊對方。她於是便能立於不敗之地,將所有企圖傷害她的人首先打倒。她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婉兒就是這樣,在宦海中沉浮著。她始終清醒地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並在這位置上盡最大努力地發揮自己的智慧和才能。她知道在什麼時候該取悅於誰,或是該對誰冷淡疏離。她就是這樣不卑不亢,而又合適得體地將他人握在了自己的手中而又讓他們心悅誠服。她就是這樣不動聲色地駕馭著他們指揮著他們調動著他們,讓他們為她所用,而又渾然不覺。
婉兒就是擁有這樣的天賦和能力。她盡管生存得很低凋,但是她的骨子裏其實是極富進攻精神的,而且也是很激越的。特別是當那個偉大的女皇謝世,那朝廷中女人的光彩就幾乎被婉兒占盡。她不僅威嚴凝重,讓所有的人不得不敬重;也還風情萬種,能將朝中那些舉足輕重的男人統統拴在自己的裙下;她同時還是個子和親切、樂於助人的女人,特別是她知道日後會用上的那些人,她幾乎有求必應。她的眼光很遠很長,她決不會為眼前的利益而與他人爭一時之短長;她還會對那些暫時失勢的人體恤幫助,獲得他們的信任和好感。這樣,她在一方受到冷落的時候,就立刻會得到另一方的支持和援助。於是她便總是可以用一些人打擊另—些人,或者用一種勢力挾製另一種勢力。反正所有的人都在她的手中。白棋黑棋,任她自由擺布。結果是所有的人都懼怕她。因為懼怕,所有的人又都千方百計地巴結她。婉兒便是在這樣的夾縫中實現了她自己。她當然從不主動出擊,從不主動招惹別人,但是她手中的那些把柄便是她防身和出擊的王牌。婉兒做到了,那所有她所能做到的一切。她甚至利用她手中的這一張張王牌,營造了一種她自己真心喜歡的那種宮廷的氛圍。
婉兒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
這個女人實在是太深不可測了。
婉兒將武三思送人韋皇後帳中,果然使武三思以及諸武的勢力重新抬頭,進而諸武幾乎壟斷了整個朝廷。而此間婉兒對武三思最大的幫助,就是在武氏如日中天的時候,急流勇進地提出將武氏降爵,將他們由國王降為郡王或者縣公。如此看上去是削弱了武氏的力量,而實際上是退一步,進兩步,以避天下耳目。使武氏不再那麼惹人嫉恨,從而使武三思在朝中更加如魚得水,步步為營。
而後隨著武三思與韋皇後打得火熱,他就更是得意非凡。一度,他幾乎已無需通過婉兒擴大他的勢力了,他隻需在某個夜晚在韋皇後的枕邊稍有暗示,轉過天來,這個被武三思侍候得神魂顛倒心滿意足的女人就會立刻跑到顯的身邊,向他提出各種非分的要求來。而中宗李顯以他的懦弱和他對韋皇後流放十四年間所形成的那種依靠,大概也還是害怕後院起火,所以他明知韋後的要求是過分的,他也盡量一一敕許。因為韋後畢竟是皇後。而皇後又畢竟是和那個握有朝廷實權的男人攪在一起。顯甚至覺得他自己的傀儡位置都已經岌岌可危,說不定哪一天逼得急了,韋皇後會和武三思聯合起來推翻他。所以他隻能對韋後聽之任之,盡可能地滿足她的所有要求。
於是在某一天,韋皇後又向中宗提出了一個十分出格的要求,那就是請求聖上允許包括婉兒在內的那些被聖上寵愛的近嬖們,和公主們一樣統統在宮外營建宅第。中宗被這個實在離譜的請求弄得手足無措。他思忖再三,因為古往今來,聖上的嬪妃們跑到宮外去住,去購築莊園的事情實在是的所未有,聞所未聞的。中宗不知道皇後的這一番請求包含著怎樣的禍心,於是他隻好去向婉兒討教,他該如何拒絕韋皇後這不著邊際的請求。
中宗不知其實這就是婉兒的請求。婉兒當然不能也不會對中宗直接提出她的這願望。這願望強烈極了,而且是越來越強烈。自從她與崔浞有了那種莫名其妙的使她興奮激烈的關係後,她就越來越想離開後宮,到宮城以外的什麼地方與她的這個新情人幽會。盡管婉兒在宮內的宅第已經十分奢華,但是在這裏畢竟根本不可能與崔浞會麵。崔浞不可能像武三思那樣隨便出入後宮,因為武三思和韋皇後畢竟是有一層親家的關係為他們遮掩。於是婉兒如熱鍋上的螞蟻。她能夠見到崔浞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而她又太想太想見到這個年輕的男人了。於是他們在煎熬中,隻能通過那往來唱和的詩文來寄托他們無望的思念與愛情。
婉兒既然有足夠的智慧和才能對付政事,她當然也能想出拯救他們的愛情的計策來。於是婉兒找到韋後,勸導她既然做皇後就要效仿武則天。而武則天最大的特點就是為天下姐妹鳴冤叫屈,並努力提高女人的地位。於是婉兒慫恿韋後上表,要求天下士民百姓為母親電要服喪三年。婉兒還投其所好地要求韋後提出要提高公主的地位。視公主與皇子平等,也要分別設府並置署官。婉兒如此建議是因為自重潤被殺之後韋皇後就沒有親生兒子了。而隻有將公主的地位提升到和皇子一樣,韋皇後的日後才可能是有保證的。
在婉兒如此這般的點撥之後,韋皇後果然豁然開朗。她覺得婉兒的建議確實是為她著想,婉兒是真心在幫助她。何況韋皇後也不是一個沒有權力欲的女人,她也有日後的某一天稱帝的野心。所以她做皇後時就應該有所建樹,為登基的那天鋪平道路。於是韋皇後對婉兒的建議言聽計從,她覺得如若真有她能稱帝的那一天,她也是需要婉兒的。
婉兒便是在勸誡韋後追隨武則天的時候,很委婉地有點閃爍其辭地提出了後宮的女官們也應到宮外去購置宅邸的請求。那時候,大唐的幾代公主們在長安城中大興土木,修建豪華住房的舉動正蔚成風氣。從太平長公主到韋皇後所生的安樂公主、長寧公主,她們個個爭相建造浩大的宮殿、莊園,以顯示她們尊貴的身份。她們彼此攀比,爭奇鬥豔。她們的每一座豪宅都是極盡奢華。她們並且在豪華的宅邸中,不斷舉行各種宴會,一時間能出席公主府中的宴會,也成了朝中官吏們的一種榮譽。宮外的如此燦爛的生活,當然讓那些皇上的近嬖們不得不動心。而她們雖然得到了聖上的恩寵且腰纏萬貫,但深鎖深宮的生活卻讓她們的錢不如一張紙。何不讓她們走出宮門去開辟她們作為女人的新生活呢?
婉兒的請求全部是站在後宮女官們的立場上。她不說她自己是怎樣渴望走出去,怎樣渴望到宮外去擴展自己的勢力,怎樣渴望在宮外與那個崔浞長相廝守。婉兒不說這些。她代表的是更多女人的利益。所以在提出請求的時候才能顯得很理直氣壯,很沒有商量,她甚至還笑裏藏刀地暗示韋皇後,當年還是她將武三思引薦給韋皇後的,而她同武三思的關係已經由來已久,或者,武三思至今也還不是皇後一人的所有,如果她願意的話……
於是婉兒的請求出宮修建宅邸就自然帶了一種要挾的味道了。但是她很快又話鋒一轉,暗示韋後其實她又有了新的情人了。她是為新的情人才想遠離宮闈,遠離聖上,甚至遠離武三思的。婉兒說著這些的時候顯得異常真誠,仿佛她同韋皇後也是那種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仿佛她們是能夠肝膽相照的。
韋皇後本來根本就不想讓婉兒這一類嬪妃走出後宮,享受和公主們一樣的無憂無慮、逍遙自在的生活。但是也許她太需要武三思,也實在不情願再任由中宗李顯繼續被婉兒控製了。於是,她寧可婉兒早早離開,寧可她遠離後宮這權力的中心。於是韋皇後極為熱衷地為婉兒爭取這個離開後宮的機會。她後來果然獲得了聖上的恩準。其實韋後並不知道,聖上之所以同意了婉兒離開,是因為婉兒告訴了聖上,她隻有離開,才能夠擺脫掉韋後的監視,更多地和聖上在一起。
唯有當武三思得知婉兒要搬出後宮時,一股無名的怒火油然而生。他莫名其妙地在韋後麵前大罵婉兒無恥。他說誰知道這個女人又在搞什麼鬼。
你這可是頭一次罵她。韋皇後有點悻悻地說,她又能有什麼鬼呢,無非是想在宮外建一座房子罷了。
可是誰聽說過皇帝的嬪妃不住在宮裏等著侍候皇上,而跑到宮外去風騷的呢?
你怎麼知道她跑到宮外就是風騷去了呢?
我不管她是不是風騷,隻是這有失你們大唐皇室的體統。
聖上都恩準了,又有你什麼事?如果要說有失體統,那麼武大人每每不辭勞苦地跑到當朝皇後的寢宮裏就成體統了?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跑了幾個奴婢,於你於我又有什麼妨礙呢?你何苦要發那麼大的火?值得嗎?
她一定是又有了什麼野男人。
她有沒有男人關你什麼事,聖上都不吃醋,你來什麼勁?莫不是你還在想著她?你不是說你和她已經徹底斷了嗎?你若是還在想著她,那就去找她好了,以後不準你再來我的寢宮。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當然就是這個意思,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這根本不是我個人的恩怨,而是有關皇室的榮譽。身為當朝宰相,我怎麼能容忍如此禮崩樂壞,無法五天呢?
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你身為公卿,與皇後私通,難道就沒給皇室抹黑嗎?為什麼皇後就可以有情人,而嬪妃們就不能有相好呢?這實在是不公平吧?
我沒法和你說了。你該知道我們是離不開婉兒的。我們需要她的智慧她的計謀,可她一走,我們就沒法控製她了,誰知道她又會成為哪股勢力的幕後主謀呢?
算了吧,武大人,別去想那麼多了。畢竟皇後是我,不是她上官婉兒。未來究竟怎樣處置她,還不是你我一句話。再說是我為她爭取到這個機會的,她怎麼會知恩不報呢?
後來韋皇後就添油加醋地把武三思的百般阻撓告訴了婉兒。她可能是想挑撥婉兒和武三思的關係,進而讓婉兒徹底離開武三思。韋後的意圖婉兒當然一目了然。同時她自然也了悟了武三思對她的那深情厚誼。於是,婉兒在為朝廷所做的製敕中,更加推崇武氏對朝廷所做的貢獻,使三思在朝中的位置得到了進一步的穩固。當然婉兒這樣做,是無需向武三思表白的。那是有目共睹,昭然若揭的。他們盡管已經很疏遠很冷淡,甚至路人不如,但是他們其實都知道他們的心是相通的,是有著一種常人所難以理解的深刻的默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