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知道了嗎?
奴婢對她說起過,但是她一直在昏睡。
那就是她默許了。賢畢竟也是她親生的兒子,她怎麼能不願意讓她的兒子陪葬於乾陵呢?
陛下先看吧。奴婢要去看一眼上皇。陛下要不要一點酒,奴婢會順便為陛下帶來,
好吧,去拿酒來。
於是婉兒回到大殿。她怎麼會是去看女皇呢?她知道如果不去叫醒她,她也許就會躺在那裏,永遠永遠地睡下去。她隻是想看看韋皇後和武三思。她不知道她拱手相送的這個武三思韋皇後會不會接受。她在人群中尋找著。果然不見了那一對欲望中的男女。婉兒說不出自己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她看見大殿中晃來晃去的武則天的子嗣後代、皇親國戚們實在是太多了。所以在人丁興旺人聲鼎沸人影晃動中,少個把韋皇後武三思,少個把安樂公主和武延秀,甚至少個把大唐的皇帝,人們都不會覺得什麼。足見這是個怎樣龐大昌盛的家族。人們都隻是在那雕塑一般的老女皇不動的光焰照耀下,說著笑著。他們看不出在這歡樂而熱烈的場麵的背後,還有著什麼別的企圖和陰謀。
婉兒拿了酒。
婉兒輕輕的腳步。婉兒是故意從影壁背後的那間密室前走過的。她走過密室門前的時候放慢了腳步。她果然聽到了那密室中傳來的呻吟和喘息聲。她說不清在聽到那男歡女愛的聲音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有點興奮,又有點惡心。那聲音畢竟是從她的男人的身體中發出的。於是婉兒像逃離瘟疫一般地逃離了那扇密室的門。她幾乎是在跑著,並不知不覺地流下了眼淚。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她所期望的,但是她卻知道那是要保住武三思這個男人的性命所必需的。她沒有看見密室中那瘋狂急切的場麵,但是她卻可以想見武三思是怎樣掀開了那個淫蕩的韋皇後的裙子拚命地撞擊著她。那聲音婉兒聽到了。也許他們自己也曾發出過那種聲音,但是他們聽不到。她隻有在別的女人那裏聽到了那聲音才覺得那一切是怎樣地觸目驚心。
婉兒逃離。
婉兒匆匆忙忙慌慌張張,那幾乎是她畢生都沒有過的失態,是她麵對死亡麵對黥刑時都沒有過的一種失態。
她跑進自己的房間時,那金爵中的酒幾乎灑了一半。她想多麼可怕。這就是犧牲。如果武三思真的大功告成,他會在意她的這一份傷痛嗎?
婉兒有點驚異地望著李顯。她甚至忘了此時此刻大唐的皇帝就在她的書房中。她的心依舊在不停地跳著,她的眼淚甚至在不停地流著。她匆匆忙忙地把手中的酒杯遞給了顯,她甚至都忘了叫聖上。
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他便很無望地問婉兒,你是不是還想他?
婉兒更加恐慌了。她甚至不知道聖上的那個“他”究竟是指的誰?誰呢?是武三思?還是別的什麼人?
婉兒有點惶惑地站在那裏。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聖上的責問。後來,直到顯走過來,顯並且抱緊了她,顯在她的耳邊拚命地問著,為什麼?都這麼久了,你還在不停地想念著他。告訴我,他究竟都給了你什麼?
婉兒被李顯搖晃著。她真的不知顯是在說誰。於是她隻能任憑著顯。她隻能求救一般地為自己辯解著,她說,不,聖上,沒有,奴婢真的沒有……
婉兒被嚇壞了。她不知一旦她為武三思所做的那一切敗露,她會為自己和三思惹來怎樣的殺身之禍。
誄文寫得那麼好。那麼深的感情。二哥在天之靈如若有知,他便也能安息了。告訴我,你真的還在想他嗎?
婉兒如釋重負。她深深地出了一口長氣。她便也不再掙紮,任憑顯在她的身上傾壓著。
那麼假如有一天朕死了,你也會為朕寫一篇如此動人的悼文嗎?
不,陛下怎麼會死呢?陛下會萬歲,會與這大唐社稷同在的。
就是說,你不會像懷念二哥那樣懷念朕了。
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奴婢是說,如果真有死亡,也是奴婢先死……
好了我們不談這些了。外麵的人玩兒得好嗎?母親好嗎?皇後好嗎?皇後沒有朕也同樣會春風得意的。可是朕真的累了,婉兒你這裏可以有讓朕休息的地方嗎?
在後邊,有奴婢的寢室。
能送朕去嗎?
是的,奴婢願意。
把大門關上。就說朕在批閱奏表,什麼人也不見。
然後顯便躺在了婉兒的床上。顯說婉兒的床上有一種清潔女人的清香。顯說婉兒你不要離開。顯說朕有權力要朕喜歡的女人陪著。然後顯說,婉兒我們已經認識多少年了?我們為什麼隻能是兄妹呢?顯伸出了他的手。顯說,婉兒,你過來,為什麼你總是不能成為朕的女人呢?朕會給你才人,給你昭儀,甚至給你皇後。一切朕所能給你的朕都不會吝惜。但隻要你把你的心給朕。朕隻有知道你在朕的身邊,朕的心裏才會是踏實的。就像是母親一直離不開你那樣。答應朕,別離開。過來,讓朕安睡,就睡在你身邊,行嗎?
於是在那深邃的寂靜中,婉兒走過來,走向顯,她果然斜靠在了顯的身邊,讓顯把頭靠在了她的胸前。婉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這樣任憑著顯在她的身上撫摸著。她說不上是怎樣地愛這個男人,但是她同情他,她覺得這幾十年來她對顯是不公平的。她根本就不配接受李顯對她的這一如既往的愛。她先是把她的心給了李賢,又將她的身體給了武三思。她將她所有的一切都給了那兩個死了或者活著的男人,卻不曾將哪怕一絲一毫的她留給顯。婉兒大概是意識到了自己的殘酷。於是她此時此刻躺在顯的身邊並且任憑他撫摸任憑他撕開她的衣裙在她的身上尋找著。婉兒緊閉著雙眼。她知道此時此刻她正在成為著當今聖上的女人。這對於別的女人來說將會是一種怎樣的歡樂與喜悅,婉兒卻隻是緊閉著雙眼,想著顯以外的那兩個她生命中的真正的男人。
顯所奮力尋找的其實就是婉兒的乳房。顯這樣尋找的時候就像是一個初生的嬰兒。他尋找著吸吮著並發出了那種野獸一樣的低沉而歡樂的吼叫。婉兒的身體便也隨著那吼叫那侵略而扭動了起來。那是一種不知來自何方的音樂和舞蹈。第一次和這個她既熟悉又無比陌生的男人。婉兒任憑著她自己的不再能控製的身體投入到那美妙而新奇的歡樂中。慢慢地,她終於在那歡樂的旋律中得知,從此,她將獲得一切。
婉兒再度深刻地體會到了她的身體就是她的財富。她的身體不僅能交換她的生存與安全,還能帶給她榮華富貴以及她所熱衷的那無限的權力。她也才知道,幾十年來,那個昏睡的女皇為什麼會那麼熱衷她的身體,那麼深謀遠慮地利用她的身體。因為,對於她們,對於她們這些優秀的有著大智慧大才華大理想大欲望的女人來說,身體就等於是權力;而權力,將會使她們擁有一切,包括擁有男人和王朝。
便是這樣,婉兒在顯的嬰兒一般的吸吮中慢慢地清醒。她知道李顯需要她,女皇老了,所以他要找到另一個母親一樣的女人來統治他。那麼婉兒何不俘獲那個男人呢?她何不把自己也全身心地投入進去呢?既然是賢早已經在大巴山中化為啼血的杜鵑;既然是武三思此時此刻也正在向韋皇後的深處挺進;既然是她生命中的那兩個男人對她來說早巳經化為了烏有,那麼,她為什麼就不能讓那已經到來的激情將她點燃呢?
於是婉兒急切地脫光了自己。把她的那個如凝脂一般的身體給予了顯。她已經不再猶豫也不再觀望和彷徨。她想既然如此。她向顯展開了她的一切。她的臂膀她的胸懷和她的雙腿。她擁抱著顯井主動親吻著他。她想誰讓她是這樣的一個欲望著的女人。她還想她不再拒絕也不再持守,她就是要通過這個男人去獲取她本來就應該擁有的那一切。那曾經顯赫的門第,和她本來就應該擁有的那些女官的官銜。婉兒這樣想著,她便更徹底地投入了進去。她竭盡全力地誘惑著顯迷亂著顯,她要顯在她的身體上永不停歇。她一次又一次地要顯。要這個當今天下的那個君王。她要著並且也給予著鼓蕩著,她要給顯留下最強烈的印象,要讓顯從此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她,看到這身心交瘁神魂顛倒的這一刻。她要顯從此忘不掉她。她要成為顯今生今世不能離開的女人。婉兒隻要這樣想了,這世間就不會有婉兒做不到的事。婉兒是做出來的,婉兒要把自己做成那個能勾走顯的魂魄的淫蕩的女人。婉兒便這樣征服了顯。那麼輕而易舉地,她就讓這個做了皇帝的男人從此成了她的奴仆。
在所有的淫蕩的人們中,婉兒是第一個回到大庭廣眾之中的。那時候顯依然留在她的床上喘息,而她卻來到了仙居殿,重新垂立於昏睡不醒的老女皇的身邊。她依然冷漠地站在女皇的床榻邊,看大殿中的歌舞升平,並等待著那一個個激情的男女從淫蕩中返回。她想不出上陽宮此刻究竟有多少個秘密的角落在承載著激情,在為了他們各自不同的利益肮髒地交易著。婉兒想這就是皇室這就是那些王孫貴族們。當他們完成了肮髒卑鄙的交易後返回人前時竟然一個個全都道貌岸然衣冠楚楚。那些罪惡的精液流向了哪裏?那濃妝豔抹又消失在了誰的親吻中?它們將永遠如最汙濁的空氣般在這當權者的殿堂中秘密行走著。連同她自己。他們的已如腐屍一般惡臭的靈魂。
婉兒想幸好女皇長睡不醒。幸好女皇不知宮外是春風沉醉,是不斷傳來叫春的吠叫的野貓和野狗。婉兒想,幸好女皇看不到,看不到她的孩子們是怎樣在她的眼皮底下不顧廉恥地淫蕩地交易著。看不到。多好。那個韋皇後正心懷惴惴地匆匆地從那個屏風後閃出來。她隻是還勉強保持著她的發髻,她臉上的那霜粉胭脂也早已蕩然無存,但那事後的心滿意足卻使她蒼老的臉上放射著淺薄的光彩。然後是緊隨那個女人從屏風後走出的武三思。他事成之後的那一份躊躇滿誌,仿佛江山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毫不隱諱他的急功近利。他是大搖大擺走向女皇的,他知道聖上是看不到他是怎樣用精液換取他的生命的。婉兒想幸好女皇看不到。她還看不到從山林中跑回來的那個光豔動天下的孫女安樂公主是怎麼樣地披頭散發,裙子上又是怎樣地沾滿了林間的草葉和露水。那是怎樣的一種清香。與大自然連在一起的。那是安樂公主發自內心的歡愉,那才是她的真愛,而她也是真的擁有了。她不會在乎那個被她冷落一邊的駙馬。她才是堂堂正正的大唐的公主,所以她敢愛也敢恨。敢跑進山林,去做她想做的事情。有這樣的女兒。有這樣的女兒這樣的妻子,那麼大唐的帝王又怎麼不能擁有自己的愛呢?那也是昏睡的老女皇看不見的了,她看不見她的兒子是怎樣從婉兒的書齋中走出,仿佛工作之後的疲勞,並當即向親人們宣讀了他將要接回章懷太子李賢的詔書,向世人證明他是個怎樣重兄弟情意的君王。
這一切是怎樣地虛偽。那個王朝中最尊貴的家庭。那樣的家庭能支撐王朝嗎?婉兒不知道。
未來難以預測。婉兒隻是想,幸好女皇看不到這些了。多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