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2 / 3)

他們從此緘默不語。他們不論在一起待多久,都不再提那天晚上的情景。他們一直在小心回避著那個話題。他們不願再想起他們所犯的罪惡。他們知道在他們的心中是一番怎樣肮髒卑鄙的景象。那不堪回首的,他們從來諱莫如深,那是他們生命中的一個汙跡是他們心上的一個永難愈合的傷口。

所以婉兒會常常來看太子。他們就是那樣相對無言地坐著,各自沉思著。他們確實已無需再說什麼。以往的,是他們所共同經曆的;而未來的,又是他們難以預料的。如果說婉兒的所思所想,是李顯所不能真正了解的;那麼顯的心靈與生活,則是婉兒無所不知的了。那是因為婉兒天生銳敏的洞察力,和她對顯的以及對韋太子妃的深刻的了解。婉兒當然知道顯是怎樣地痛苦,她更能從顯的言談舉止中看出太子屺是在怎樣地折磨他並且虐待他。婉兒便是為此才會常常來看望這個坐在太子位上但已形同虛設心如死灰的李顯的。因為她堅信顯的未來,她知道隻有在顯落難的時候關切他,顯才會真心感謝她井永誌不忘。所以,她就堅持著坐在顯的對麵看著他。她覺得她這樣望著他就是對他無言的支撐和安慰。她想這就是力量。她給予顯的。她要他堅持下去。活著。她要他知道隻要堅持住,這王朝的皇位就一定是他的。而他一旦成為了聖上,這天下就再也沒有人敢欺侮他折磨他或者羞辱他了。他也就能在他的後宮抬起頭來了,可以對太子妃發號施令了。婉兒還想讓他知道,用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的生命去交換整個王朝是值得的。在某種意義上,他們的死是天意,是在為最終光複李唐王朝作犧牲。而倘若犧牲了兒女的太子從此一蹶不振,那兒女們的性命不是就白白犧牲了嗎?所以婉兒要求李顯一定要挺住。她要顯看到希望。她告訴他畢竟後宮的那位年近八十的女皇已經朝不保夕,而外強中幹的張氏兄弟也必將隨著女皇最後的歲月而去,那時候天下擁戴的隻能是他這個李唐的真龍天子。無論他犯過怎樣的錯誤也無論他手上沾了多少親人的血,隻要他活著,他就一定會是那個至高無上的真正的王。

婉兒就那樣坐在那裏。讓悲傷而頹喪的顯在默默無語中諳知了這一切。那是他們靈魂的暗示,精神的交往,無形的,不用語言的,甚至也不用表情的。而顯就真的了然了這一切。他慢慢變得堅強變得剛毅。他不再像一株被霜打了的草。他正在一天天地挺拔起來,因為他終於意識到了,他的生命中還有婉兒。

這就是婉兒的能力。她一言不發就能使一個行屍走肉一般的男人死灰複燃。她就坐在那裏。默默無語。看著顯。告訴顯他並不孤單,婉兒將永遠和他在一起。

就這樣婉兒成為了顯的生死之交患難之友。她不僅給顯關懷,給顯友情,讓顯看到那個盡管渺茫但卻依然還在的那個遙遠的希望;她自己也在她給予顯的那一切中獲得了支撐和未來。

婉兒這樣的一番窮於心計的表演,無疑使顯鏤骨銘心。婉兒當然也知道,她從此在顯的心中充當的將會是一個怎樣重要的角色;她更知道她的表演給世人留下的又會是怎樣的印象。

婉兒知道她每每來看望太子都是在張氏兄弟耳目的監視下。但是她的一言不發又讓對她恨之入骨的張氏兄弟不知該如何下手,才能把她從他們所挾製的女皇身邊趕走。而婉兒的頻繁探望太子,也讓那些一直想擁立太子的臣相們很納悶。他們不知道這個和武三思私通的詭計多端的女人耍的又是什麼陰謀。但盡管如此,婉兒還是慢慢獲得了李唐勢力的信任。而他們也確實需要這個能接近女皇的人能左右女皇,不要讓她老人家在寵幸二張的斜路上走得太遠了。

婉兒就是這樣。常常地端坐在太子對麵。她看著他哭,或者看著他痛苦,看著他自責。告別的時候,她會走近太子,拍拍他的手,或者撫摸一下他的肩。婉兒在做著這些的時候也是一言不發。她知道那是太子能意會的。婉兒不怕她的這種有點過分親呢的舉動會被人看見。她或許就是為了要人看見的,因為太子明明在流淚,明明需要來自朋友、親人的安慰和溫暖。而婉兒是誰?婉兒就是顯此時此刻最最需要的那個親人和朋友。他們是從小一道長大的,他沒有理由在這樣艱難的時刻不相互關心,肝膽相照。

有時候顯也會拉住婉兒的手對她說,別離開我。今生今世,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你才是唯一真正關心我的人,你才是我的至愛。聽到顯的這誓言,婉兒能不感動嗎?她想也許顯的誓言就是她的未來和希望。聖上老了,但聖上當年不就是從太子的懷抱中起步騰飛的嗎?她憑什麼就不能步聖上的後塵呢?她知道顯是真心愛她的。盡管她不能也愛顯,但是她絕不能拒絕顯。她知道這愛對她有多重要。

婉兒的第二個重要的戰略夥伴依然是武三思。婉兒同武三思的關係曾經是一如既往地若即若離。但是在那個武三思看穿了婉兒用心的夜晚之後,他們突然不再來往了。

那是一個瘋狂的夜晚。武三思恍然悟出了婉兒畢生的複仇陰謀。他開始害怕這個女人了,特別是當他知道婉兒也參與了那個屠戮年輕生命的行動。但是那個晚上武三思還是要子婉兒。他也要如婉兒一‘般,在她的身上發泄他複仇的獸欲。那一刻他很凶猛。他已經不是為了交歡而是為了報複。他是在殘暴中在撕裂中在毆打中在啃咬中瘋狂在進入腕兒身體的。那一刻他恨婉兒,恨這個凶惡的女人,所以他根本不管這個女人是不是很疼是不是很痛苦。他把婉兒的臉頰舌頭乳房和四肢全都咬破了。他讓這個罪惡的女人聲嘶力竭遍體鱗傷。他聽著她呻吟她喊叫看著她扭動她躲藏然後就進入了她。然後就猛烈地撞擊著她讓她疼讓她覺得不是在被愛撫而是在被強暴。她忍著那疼,她求著她身上的那個男人,她呼喊她流淚,然後,突然的,一切完結,當婉兒以為這個狂暴的男人依然會留在她身邊,武三思竟穿上衣服,踏著星月,揚長而去,把婉兒獨自一人留在文史館內,這是從來也沒有過的。

婉兒被渾身是傷滿心是痛地丟在漫漫長夜中。她當時赤身裸體地迫出去,那一刻她殺了這個男人的心都有。她看著武三思的背影看著他坐上馬車看著他回洛河對岸的那個粱王府去。而婉兒的傷口在流著血。她摔倒在冰涼的滿是露水的石板路上。她絕望極了。也疼痛極了。她甚至都不記得這個男人都對她做了什麼。她獨自一人。她想啊想啊。她躺在那張隻屬於他們倆的淫蕩的床上,想著這個男人所帶給她的那無窮無盡的苦難。

後來她想起這個夜晚這個男人對她做的那兩件事。一件是把她當作了那個徹頭徹尾的複仇者,另一件是他強暴了她。同樣的這兩件事都是婉兒所不曾經曆的。首先她想不到武三思竟把她看得那麼透,真的把她當作了那個要殺掉女皇的複仇者。武三思所強加給她的那些確實是她不曾想過的,她怎麼會是為了報複女皇而去殺顯的那些孩子呢?而且她也從沒有想殺過女皇。就是女皇在她的臉頰黥上忤旨的墨跡時,她也隻想著該怎樣報答她。但是,就在剛才,武三思說的那一席話提醒了她。她覺得武三思所說的那個複仇的女人真像她呀,那一步一步的計劃,那借刀殺人,那要把女皇一家斬盡殺絕的雄才大略,還能有誰比她更卓越嗎?她想武三思實在是太了解她了。他總是冷眼旁觀地看著她。他總是想著她分析她總結著她並且結論著她。那是唯有武三思那樣的和她若即若寓的男人才能看到的她。看見她的所思所想,又看見她的所作所為。他甚至比婉兒自己更了解婉兒。他甚至看到了婉兒自己都看不到的那個意識的深處。她說她沒有做那些,並不等於她沒有想那些;她說她沒有想那些,也並不等於她的潛意識中沒有流動過那些。便是因了武三思對她如此入木三分的精辟分析,使她對這個男人刮目相看。她並沒有因了他的誹謗而仇視他,她反而更欣賞這個男人了,她覺得我武三思除了巴結權貴,也極有聰明可愛的地方,隻要他願意,他是能夠把一個人研究得很深很透的,他具有這方麵的資質,這也是一個稱職的臣相所應該具有的能力。然而婉兒知道,朝臣中擁有武三思這種能力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就是位高至太子的李顯,也永遠不會把她這個深不可測的女人參得如此深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