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終婉兒還是被賢以外的男人帶走了。是一個她恨的男人正把她帶到一個她未曾到過的地方她未曾涉足的領域她未曾體驗過的境界。那是種絕美。在那一刻她靈魂出竅。那一刻很短也很長。是在那如此美妙的飛升之後,婉兒才回到了陸地,回到了文史館大殿的那一片漆黑中回到那冰冷而堅硬的青磚上。婉兒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卻能聽到那野獸一般的低聲吼叫,和那縈繞在她的脖頸上的那炎熱的氣息……
當婉兒感知到了這一切,她便突然地驚醒了。她馬上意識到了她身上的那個精疲力竭的男人是武三思,那個曾將她置身於死地的男人。她恨他。她在他給了她無窮美妙之後仍然深深地恨著他。而她在激情的那一刻允許他任憑他其實僅僅是為了她能接近他。她接近他的目的當然不是向他索要激情,她是要千方百計將他的罪證握在手中,然後,哪一天,以血還血。婉兒並沒有因為武三思所給她的那絕美的感覺而泯滅了她複仇的願望。她是個堅定的堅強的女人,她是個最勇敢也是最智慧的複仇者。
文史館的大殿上一片激情的狼藉。那是一場看不見的搏鬥。
武三思看不見婉兒的心。他也無從知道婉兒想的是什麼。他隻能從婉兒的動作中判斷這個欲望中的女人。他知道婉兒是需要他的,他還知道他所給予婉兒的是一種怎樣的歡樂和滿足。所以他不論怎樣精疲力竭,他都無怨無悔。因為他確實是喜歡這個女人的,如果可能,他願意給予婉兒她想要的一切。
盡管武三思的官已經做得很大,盡管他自認為他是足智多謀胸中有數的,盡管他以為他滲透了那個欲望中的女人的心,但是,一個靠巴結阿諛女皇而獲得女皇信任的庸臣,又怎麼能猜透真正狡黠聰慧的婉兒在激情的時刻所想的是什麼呢。他以為婉兒和他一樣需要那激情;他以為他給了這幹渴已久的女人甘露她從此就離不開他了。他的頭腦太簡單太功利也太霸權了,他甚至不會拐個彎去想婉兒和一般的女人是不一樣的,婉兒和他之間是存在著那一重無法消弭的仇恨的。他隻是一廂情願地揣度他身下的這個呻吟的渴望的女人。他根本就無法理解即或是在這樣的時候婉兒依然冷靜而清醒,依然不忘他們之間的那夙怨恩仇。他看不出婉兒是在一步一步地引誘著他,而婉兒不是要把他帶到輝煌的未來,而是要有一天把他推進那個婉兒所精心設計的陷阱。
那是武三思根本無法理解的。
那是一顆偉大智慧的女人複仇的心。
所以在文史館寬闊的大殿上所進行的那場肉搏是完全不平等的。所以當那一切完成,他們的感受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武三思不能理解婉兒在穿上衣服之後為什麼又突然變得冷漠,變得和兩個赤裸的身體糾纏在一起時判若兩人。甚至在告別的時候武三思想擁抱一下婉兒都被她拒絕了。她隻是係好裙帶理好頭發就獨自一人離開了大殿。她說讓我先走。讓我獨自走。然後她就走了,那長長的甬道上是她如風流雲散一般虛幻的背影。
接下來武三思有點落寞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這也同樣是他從不曾有過的一種感覺,他在如此的噴射之後竟沒有那種滿足感。他想這可能就是婉兒的奇妙之處,她能讓男人總是想著她追求她。武三思在燈下脫去長衫。他發現那長衫上竟有血跡。那長衫是他特意為婉兒鋪在身下的。他說不出看到那血跡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婉兒同樣徹夜難眠。她也在她的身體的下麵看到了那斑斑血跡。她很惶惑。她本來不以為這是她的初夜,她一直覺得十幾年前她在東宮的馬廄裏已經流過那疼痛的血了。而她依然疼痛。很疼很疼。甚至比黥麵的那一刻還要疼,她覺得她簡直是在被撕裂被絞殺。是疼痛使婉兒想起了賢。那個永遠的賢,那個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賢。因為賢死了。沒有人可以替代賢的死,也沒有人再能給她那種青春的疼痛。婉兒寧可相信賢是她初夜的男人。而她剛剛被撕裂的,是早已愈合的那個青春的傷口。她討厭她的身體是被武三思那個她蔑視仇恨的男人撞破的,她甚至討厭她的血,討厭她的那火辣辣幹澀澀的疼痛,她覺得那所有的一切都很肮髒,都讓她覺得很惡心。
婉兒奮力清洗著她自己。她不知能不能將她身體深處的那些汙濁全部洗淨。她在洗著她自己的時候甚至很狂亂。她不知那個激情的時刻除了帶給她這肮髒的疼痛還有什麼。
婉兒是在那疼痛緩解了之後才能想傍晚的那一幕的。婉兒想那個晚上所留給她印象最深的,是武三思詆毀他的聖上姑母的那幾句話。婉兒想不到這個在聖上麵前如搖尾狗一般的卑劣男人,竟始終銘記著他與聖上之間的那殺父之仇。僅僅是這樣的幾句話,就足以把武三思送上斷頭台了。婉兒深知,武曌所最最痛恨的,就是那些忘恩負義的人。對那些她給他們恩德,她給他們好處,而他們又反撲過來,攻擊聖上的人,武曌是從來不手軟,不留情麵的。她要滅絕他們。要把他們斬盡殺絕。而婉兒臉頰上晦暗的印跡,就是女皇對付這種人的最好證明。
所以婉兒清楚地知道,就單單是憑著武三思心中的仇恨就足以給他定罪了,而且是死罪。隻是婉兒還看不清武曌是不是就肯以此放棄她這個侄子。她太信任也太依靠武三思了,他是她精心豢養的一條狗,而這條狗在她心目中的位置越來越高。婉兒想這可能就是武三思的能耐。他在權勢麵前的最大的優點就是他不怕失去自己的人格和自尊。他是能視自己的人格和尊嚴為糞土的那種人,而恰好,至尊至上的女皇所需要的,就是這種沒有尊嚴的走狗。那麼好,既然你們是為朕失去了尊嚴,朕就把更大的尊貴還給你。那就是高官厚祿,和朕的信任。這就是武三思以失去尊嚴為代價所換取的更大的尊嚴。這就是婉兒為什麼不敢肯定,女皇是不是會輕易相信別人對武三思的指控。婉兒還不知道自己在女皇的心目中究竟占據著怎樣的位置,盡管女皇多年來也是百般信賴她疼愛她,而一旦她和武三思這個聖上的親人聖上的心腹聖上的走狗較量起來,婉兒就難以判斷武曌究竟會站在誰一邊了。
所以婉兒在沒有看清的時候就決不會輕舉妄動。多年來朝政生涯的經驗,使婉兒真正做到了事事處處三思而後行。她不會憑著一時的衝動,盲目去打那種無把握之仗的。在武曌這樣的鐵腕的女人麵前,失敗就意味著死亡。這一點婉兒是十分清楚的。所以她不會貿然行動。更不能就為了一個武三思而將自己置於死地。真正該死的是武三思而不是婉兒。所以婉兒必須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會宣戰。她要做到不戰則已,戰則必勝,這才是婉兒這種智商的女人處事的原則。
於是將人際關係把握得異常圓融的婉兒對武三思采取了一種不戰不和的態度。那是婉兒的一種十分高妙冷酷的姿態。她既不欲望著武三思,也不對這個對她滿懷了熱望的男人過於冷漠。她一如既往地幫助他。繼續在武三思監修國史的浩大事業中舉足輕重。她本來想掀過那個傍晚驚心動魄的那一頁。她說她疼她流血她要忘記。而每每到了傍晚時分,她又總是難逃武三思欲望的羅網。
婉兒通常不是在正課時間到文史館中來的。如此漫長而繁忙的白天,女皇的政務殿須臾不能離開婉兒。所以婉兒就隻能是在那個緊張的政務殿的白天之後,在女皇回到她的寢宮休息的時候,才能到文史館做她的另一份工作。無論白天還是夜晚,婉兒所做的都是女皇的工作。女皇身邊隻有一個婉兒,所以她要白天夜晚夜以繼日地使用她。
於是便有了無數的文史館大殿中的夜晚。這一對要為女皇共修國史的男女總是能在這個暮色蒼茫的時分相見。他們年齡相當、智力相當,玩弄權術的水平也基本相當,且又有過那昏天黑地的一夜風流。所以他們相處起來很默契。他們勤奮工作,決心將女皇的國史修注得輝煌無比;但是他們在工作之餘,也難免會恩愛一番,因為有時候隻要他們一接近,那澎湃的激情就勢不可擋了。
那確乎是他們所共同需要的。甚至是比修撰國史更重要也更強烈的一種需要。在武三思,這可能更多的是一種虛榮。他見過的女人多了,他並不需要在婉兒的身上發泄他的獸欲。他隻是把婉兒當作他的至愛,但其實那不過是為了滿足他占有一個貴族女人的虛榮心。而在婉兒,這可能就是一種純粹肉體的需求了。婉兒與武三思交歡不過是為了一種身體上或者感覺上的滿足。那是跟感情無關的,更不要說她的冷酷的心。
然而盡管婉兒和武三思在看待他們之間的這種關係時有很大的差距,但是隨著他們這種關係的越來越深,他們也就越來越了解對方了。因為了解,就有了一種近乎親近的感覺,至少在他們彼此的對話中,特別是當他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就不再總是那麼旁敲側擊,火藥味兒十足了。
於是當有一次武三思把婉兒緊抱在懷中。那已經是在武三思為他與婉兒的幽會所精心修建的一座庭院中。那是在文史館深處的一個僻靜的小小的院落中。要穿過一條很長很長的甬道才能通抵這裏。這是一處被很多蒼鬱的古樹環繞的院落。很隱蔽很幽深也顯得很浪漫。武三思之所以要修建這樣一個院落,他名正言順的理由是,因為修撰國史的工程畢竟很浩繁,他必得全力投入,廢寢忘食,所以有時候他就幹脆不回家了,而是在文史館中挑燈夜戰,通宵達旦。婉兒偶爾留下就是在這裏與武三思繾綣柔情的。
史書上對婉兒與武三思這種關係的評價是淫亂。那些偉大的曆史學家們不願解釋這關係中諸多複雜的因素,便十分蠻橫或是簡約地一言以蔽之,淫亂。他們既不考慮他們之間的那種相互利用的利益關係,也不考慮他們之間日久天長的那種身體接觸會不會也使他們產生了某種感情。因此他們不能解釋這一對男女之間的淫亂的關係為什麼能持續得那麼久。
但總之那一次當武三思把婉兒緊緊抱在懷中。那時候他們身體之間的那種親密關係還依然處在崩峰狀態。於是武三思就說了很多發自肺腑的取悅於婉兒的話。他說他是怎樣怎樣地喜歡婉兒。他說他真是太愛她了。他說他的生活裏從此不能沒有婉兒。他說他每天都盼著傍晚,盼著婉兒在那個時刻到文史館來。他還說他今生今世要好好待婉兒。他要以他的真誠和他的愛洗刷掉此前他給婉兒帶來的所有不幸。他說婉兒,何苦呢?我們走到一起不容易,就讓我們好好地愛下去吧。好嗎?永遠也別離開我。
然而婉兒還是掙脫了出去。掙脫了武三思的臂膀和他的溫情脈脈,甜言蜜語。婉兒說,武大人你要知道,這不是愛,這和愛沒關係。
那這又是什麼呢?武三思有點不高興地重新把婉兒拉回來。沒有愛我們怎麼會每天盼望到這裏來?我們怎麼會一見麵就脫得精光,急切地欲望著彼此擁有的這一刻?
所以這和愛沒關係。這隻是你我之間身體與身體的交媾。難道大人不覺得這種交媾像一種交易嗎?我們不單單是需要對方的身體,我們在政治上也是彼此需要的。
婉兒你這樣看待你我之間的關係未免太冷酷了吧。我從來就沒有想在政治上利用你,我深得聖上的恩寵,我的地位也很鞏固,我幹嗎還要利用你呢?
你難道不是在利用我的智慧嗎?至少,我能幫助你把國書修得更好,讓聖上更加賞識你,這難道不算是利用嗎?
不婉兒,這是你心甘情願的。
可我又為什麼要心甘情願呢?不,我不會情願幫助你這樣的人的。我不諱言我對大人是有利可圖的。大人如今權秉國政,如日中天,婉兒在大人光輝的蔽護下,當然能獲得又一重安全感的。如今的朝廷危機四伏,尤其婉兒一介女流,自然就更是需要保護。
不是有聖上在保護你嗎?
聖上自然是一直在關照著婉兒,但是大人未來的路會更長更遠,而武周帝國的路也會更長更遠。曆史上一朝而亡的短命帝國實屑少有,聖上的大周帝國也會千秋萬代。
婉兒你的意思是……
大人明白了?
就是說,在日後的某一天,你也會像武才人那樣搖身一變成為當朝的皇後?
婉兒不是那個意思更不敢做那樣的奢望。婉兒隻是想說,我與大人的關係確實是一場利益的交易,這是隻有我和大人這樣的人才做得出來的。我們用欲望和身體交換著各自穩定的地位。那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婉兒之所以情願幫助大人,攀附大人,是因為大人的權勢太大了。所以婉兒為了生存,寧可喪失尊嚴人格乃至於婉兒的身體婉兒的童貞。婉兒是不得已而為之。婉兒是不得已才做了這樣卑鄙而肮髒的女人的。但盡管如此有一點婉兒是可以自慰的,那就是婉兒是清醒的,婉兒是清醒地與大人做著這筆出賣身體的肮髒交易的。
婉兒你真的那麼恨我?把我當做了一個那麼壞的人?
不,我並不恨大人。我恨大人就等於是恨我自己。我知道我和大人是同一類人。我也並不比大人好多少,甚至更壞。
在這樣的一番赤裸裸的對話之後,婉兒和武三思之間的肉體關係非但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他們反而更親近了。他們穿過皮肉就可以看到對方的心,他們從此在同流合汙中就可以無話不說了。而他們這種明明白白作惡的關係,不必虛偽也不必遮遮掩掩的相處方式,其實也都是由婉兒締造的。
後來他們就一直將這樣的關係持續著。後來他們的關係就成為了一種公開的秘密。後來女皇也影影綽綽地聽說了他們這種暖昧的關係,但是她老人家已經顧不上他們了。因為這時候張易之、張昌宗這對妖冶的精靈一樣美豔的年輕男人已經走進了女皇的生活。她幾乎把作為一個女人所剩不多的激情全都給了這兩個她視為珍寶的男人。她寵愛他們,迷戀他們,夜夜與他們狂歡,須臾也不肯離開,她簡直是被這兩個妖冶的超級麵首弄得神魂顛倒,她又怎麼還能顧得上婉兒和武三思那影影綽綽的戀情呢?
連女皇對此都聽之任之,那麼那些因看不慣而憤怒而不屑而議論紛紛的朝官又何苦對此斤斤計較呢?確有對朝廷無比忠誠的宰相向女皇稟陳了武三思與上官婉兒的淫亂。但是那宰相沒有想到的是,女皇聽過之後竟然連眼皮也沒有抬。她問那宰相,他們影響朝政了嗎?宰相說,臣不清楚,隻是……女皇說那就去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朕要管的是天下大事,以後不要用這些偷雞摸狗的事再來幹擾朕。
其實這時候武皇帝所說的偷雞摸狗的事情在宮廷已比比皆是。淫亂的浪潮由此及彼,此起彼伏。不僅有女皇寵幸張氏兄弟;守寡的太平公主也是硬逼死右衛中郎將武攸暨的妻子,和她這位她傾慕的遠房表哥成就了一段血淋淋的婚姻。如此,被淹沒在後宮淫亂浪潮中的武三思和婉兒的那種明明白白的肉體關係又算是什麼呢?
隻是朝中的一些官吏對武三思迷戀女皇身邊的一個醜陋的侍女表示不理解。武三思雖然生性陰毒,但他畢竟略涉文史、頗負文采,看上去也算倜儻風流、儀表堂堂,可謂謙謙君子。朝臣們可以理解武三思的天性風流,拈花惹草,在他的府上,更已經是妻妾成群,美女如雲,他幹嗎偏偏要去追求那個臉上刺有墨跡而又徐娘半老的女人呢?雖說婉兒出身名門,優雅智慧,但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畢竟已青春不再。而且朝中的那些人每日與婉兒在政事中交道,在他們的眼中婉兒簡直就不是個女人。她總是正襟危坐,冷若冰霜,不能給男人以柔媚的啟示,這位身為尚書的風流才子怎麼會偏偏與這種晦暗而僵硬的且一點女人味兒也沒有的女人攪在—起呢?他們甚至都很難想象這個不苟言笑的女人是怎樣寬衣解帶被武三思擁抱親吻的。
於是人們議論紛紛。他們認為武大人的所愛是畸形的,小可理喻的。
這些議論自然也傳到了武三思的耳中。而熱戀中的武三思隻是淡然一笑。他慨歎此世間恐怕隻剩下聖上和他能欣賞婉兒了,盡管他們欣賞婉兒的角度是那樣的不同。到了後來,特別是到了武曌乘鶴而去,人們才真正看出婉兒對武三思是何等的重要,而武三思選擇婉兒做他的至愛和同僚又是怎樣的英明。這就是婉兒,如果不是她一次又一次地為她枕邊的這個男人運籌帷幄,那個武三思又怎麼可能在李唐的朝廷中依然如日中天呢?直到此刻,人們才恍然覺出這個醜陋女人的偉大和非凡,覺出了她不惜生命地為她的情人拔刀相助的女丈夫氣是何等地令人敬佩。
而婉兒在與武三思不間斷的身體關係中,竟也在慢慢地變化。如果說婉兒當初同意與武三思親近僅僅是為了尋找複仇的把柄,那麼到了後來,她就不再把他當敵人,甚至放棄了她一直耿耿於懷的那複仇的計劃。並不是身體的親密使婉兒改變了對武三思的看法。不是的,婉兒還沒有那麼淺薄,還不會那麼輕易地就被性的快樂所迷惑。婉兒是清醒的。她更多的是敏銳地看到了武氏一族的勢力正因了女皇而迅速發展、勢不可擋;而武三思又是武姓中最受女皇器重的那個人,倘武周帝國能延續下去,能繼承王位的,確乎是非武三思莫屬,且女皇已經為三思未來的繼位而做著縝密的安排了。如此,婉兒幹嗎還要費力不討好地非要和這個真心愛他的男人對抗,非要蚍蜉撼大樹呢?她何不背靠大樹,何不現實地為自己找到一個有權勢有未來的靠山呢?何況,武三思是願意保護她願意做她的靠山的。而且,婉兒在武三思那裏不僅能找到那種她畢生都需要的安全感,還能夠在這個男人那裏獲得她同樣渴求的性的實惠。她何樂不為呢?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於是,他們的關係便開始一天天地變得美好,變得現實,也變得持久。久而久之,他們都覺得他們的這種關係不單單是美妙而和諧的,而且是最實用也最有力量的。唯有他們兩個人齊心協力,唯有將他們兩個人的智慧和謀略合在一起,他們才是最最強大的、所向披靡的。後來,他們果然將兩個人的這種同生共死的關係始終維係著。他們變得心心相印,變得無論在怎樣緊急的關頭,都能首先考慮到對方的安危,都能挺身而出,拔刀相助。至少婉兒是這樣的。這是她冷酷的政治麵孔之後的一副女人的心腸。她在每一次武三思遭遇幾近滅頂之災的時候,都能夠竭盡全力地幫助他。她會想出各種各樣的計謀,挽狂瀾於即倒。她會不遺餘力地為這個她引為同類且有著肌膚之親的男人四處奔走,八方呼號。她不惜做出犧牲,她甚至可以出讓床笫之歡。隻要是能保住武三思的地位和威嚴。婉兒就是這樣的一個重情重義的女人。她一次又一次地挽救著武三思。直到有一天,她再也沒有能力將這個男人帶出毀滅。那是一個連槐兒都不能預料的夜晚。那麼倏忽而至的。婉兒不能再幫助他。隻能在不遠的地方感應著他的頭顱落地。那一次叛亂連婉兒自己的性命都危如累卵。她已經力不從心自身難保,又怎麼能去救那個危在旦夕的男人呢?
如此的婉兒終於和武三思同流合汙,沆瀣一氣。而這一切又都是通過他們之間的那熱烈瘋狂的身體關係完成的。身體的關係最終變成了那種利益的關係。而利益的關係又使身體的關係變得持久而斑駁。婉兒就是這樣十分清醒地做著這種肮髒的交易。她也悔恨痛失人格,也覺得自己是一個卑鄙的女人,甚至對同樣卑鄙的武三思都是不公平的。在這樣的時候,事實上婉兒已經把自己降到了人性的最底層,她想她本來就是沒有人格也沒有尊嚴的。當她徹底舍棄了這些又能怎樣呢?竟然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她反而擁有了一切。這就是婉兒不得不遵守的一種人生遊戲的規則。她知道她倘不遵守就會立刻出局。
其實婉兒很可憐。她喪失了人性中的一切美好所交換的又是什麼呢?她的人生的追求實在是太卑微了:那就是她希望她能活著。唯有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