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2)(2 / 3)

那即是說,皇太後不肯放權了。那麼婉兒也就明白了,隻要是太後不想放權,那麼權力就一定能回到太後的手中,朝中唯一可以和她爭權的兩個兒子顯和旦,顯然都不是太後的對手。當目標已經確定,當婉兒已經了然了太後的真實想法,她也就不再彷徨。何況她本來就是皇太後的侍女;她本來就隻有一個主子,那就是太後。於是她別無選擇也無需選擇。她的立場也變得堅定,她已經十分清楚了她未來要走的是一條什麼樣的路,而她從此的所作所為,也就隻能是沿著這條路,朝著那個既定的目標。

於是聰明絕頂的婉兒隨即附和太後,她說相王雖然膽小懦弱,但他才是最最明智的。

何以見得?

太後您看,相王的三個哥哥相繼走進東宮,而相王從未有過一絲的不平衡。他總是能適時適勢地為自己找到一種自得其樂的生存方式,他也總是能遠離矛盾衝突和那種權力的爭奪。相王不僅虛懷若穀,而且灑脫。那是隱藏在他的木訥和懦弱背後的一種非常聰明的人生態度。相王也許並不是做天子的材料,但是他卻是最適合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即便是坐在皇位上,他也能時刻保持他清醒的頭腦和難得的明智。那是相王的天性使然。他將永遠不會飛揚跋扈,而總是能非常及時準確地找到他在不同環境中的位置,總是能審時度勢,有著常人所沒有的自知之明,這一點甚至勝於他的父皇。他永遠能知道什麼是危險,又知道他該怎樣避開危險。總之,婉兒以為相王無論身處怎樣的位置,他都會顧全大局的。

你如此地為相王遊說是為了他嗎?

太後,婉兒同相王素無來往。婉兒才能客觀公正地看待他。

好吧,太後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們的目標是共同的。婉兒,你才是最最聰明的。

然後那天裴炎終於氣急敗壞地來見太後。裴宰相滿臉的痛惜之色,他說太後,太後請您千萬過問一下朝政吧。

裴大人有什麼要緊的事嗎?太後的臉上異常平靜。她說先皇行前留下遺詔,除非重大國事要我參議,平時—切政務均由聖上處置。

裴宰相聽罷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太後麵前,他說如今國家已是生死存亡。

裴大人你先起來,有話慢慢說。這朝堂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非要我來過問。

是朝中任免事宜。

我以為是什麼呢?區區任免之事也要我參與決策嗎?裴大人,請起來吧。

倘太後一天不過問朝事,臣就一天不起來。

朝官任免的那一類事情,我確實不想過問。

如果太後真的不肯過問朝政,那臣下也就隻能請辭回鄉了。微臣實在沒有能力輔弼皇帝,未來大唐倘若斷送,那也是微臣力所不能及的了。

真有那麼嚴重嗎?連大唐王朝都要斷送,看來我就不得不過問一下了。說吧,什麼?

聖上已放言要把整個天下都送給那個小小的參軍韋玄貞,臣以為不可,滿朝文武也不能接受,而聖上執意,請太後參決。

就因為他是韋皇後的父親?雞犬都可以升天啦?聖上要給他個什麼官?

侍中。

侍中?不過是個宰相。

太後,倘若聖上真讓韋玄貞做了侍中宰相,那豈不是要整個朝野貽笑大方,更不知天下會怎樣看待聖上。臣屢屢上諫,希望聖上能有所反思改變決定,但臣的奏折每每被駁了回來,聖上甚至對婉兒說,朕身為天子,就是把天下都給丁了玄貞又有什麼不可以,何況一個小小的侍中。

是婉兒說的?

是臣親身聽到聖上對婉兒大喊大叫的。

一個小小的侍中,那麼什麼是大大的呢?是他的皇位?還是那個韋皇後的野心?聖上竟敢如此忘乎所以,為了一個小小的女人,置社稷江山於不顧,看來,我是要過問一下朝政了。

一旦決定了下來,皇太後就決不遲疑。很快,皇太後有一天突然宣布,早朝要在乾元殷的正殿舉行,而且她要親自前來,與滿朝文武共商國事。文武百官上朝之後,見正殿的四周站滿了全副武裝的禦林兵士,一派壁壘森嚴。於是大家都緊張了起來,不知道朝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太後與中宗李顯先後來到殿前。顯坐在他的龍椅上,而太後依然坐在簾後。顯不知太後為什麼突然會來,殿堂裏又為什麼劍拔弩張。但是顯對此並沒有警覺,大概是他以為他身為聖上已經大權在握,他不信那個後宮的老太婆能把他大唐王朝的帝王怎麼樣。皇太後正襟危坐,沉默不語。皇太後的沉默不語使朝堂中的空氣更加緊張了起來。大概這樣沉默了有一個時辰,皇太後才微言大義,她說她今天有話要說。

然後她就要婉兒宣讀她的旨令。那旨令說,從即日起,廢顯為廬陵王,並即刻將他幽於別所。

頓時滿堂嘩然。

隨即便有殿前的左右衛士,不由分說地便把依舊茫然的李顯從皇位上拽了下來,並五花大綁。可能是直到此刻,顯才真正意識到他究竟失去了什麼,意識到了他自己究竟是誰,而那個正在登堂入室的皇太後又是誰。顯奮力掙紮著,但是他被左右衛兵狠狠地壓著動轉不能。然後他扭轉頭看見了武曌那嚴厲的目光。他是透過珠簾看到那目光的。那目光凶狠惡毒咄咄逼人。突然顯變得不怕那目光了。他也一點也不怕那凶惡的母親了。他對著武曌大聲喊著,你憑什麼?我才是皇帝。我才握有天下的生殺大權,你有什麼權力廢掉朕?

那是因為你不能好好對待這權力。武曌威嚴而冷酷地說。

那也要有理由。我究竟犯了什麼罪?

你要把整個天下都送給那個小小的參軍,這難道不是罪嗎?可這天下又是誰的?你怎麼可以把這本不是你的東西隨便送人呢?你難道還不認罪嗎?

好啊,又是你!又是你這條毒蛇!這時候顯才把他憤怒的目光朝向婉兒,他甚至想衝過去撕碎這個母親身邊的走狗。顯掙紮著,他高聲喊著,我們李唐的弟兄們怎麼得罪你了,你非要置我們於死地。幾年前你出賣了二哥還不夠,現在又要來出賣朕……

你已經不是朕了。把他押下去。武曌惡狠狠地說。

顯被向外拉扯著,但是他卻費力地掙紮著。那一刻顯就像是一個瘋子,在士兵的押解下歇斯底裏地吼叫著。他說婉兒你怎麼能相信她呢?你怎麼能跟著她一道來殺我們兄弟呢?你就那麼心甘情願做她的狗嗎?你就那麼下賤那麼卑鄙那麼沒良心嗎?你難道就看不出她殺人如麻嗎?她已經殺了我的兩個哥哥,現在又來殺我了。你就看不見她滿身是別人的血汙嗎?你問問經她手上死掉的人究竟有多少?你再問問她你的祖父你的父親又是誰殺的?是誰下令將你們上官一族滿門抄斬,又是誰把你和你可憐的母親送進那地獄一般的掖庭宮的?去問呀,她就在你身邊。你難道不相信嗎?這皇宮裏隻有你一人被蒙在鼓裏。你的親人全被她殺了,而你竟然還要死心塌地地做她的幫凶。你以為有一天她不會殺你?這世上沒有她不敢殺不能殺的人。這樣的劊子手竟然是我的母親。天下有如此殘忍的殺害自己兒子的母親嗎?這是我們李家的奇恥大辱,是我們李唐王朝的奇恥大辱。你們這些愚蠢的朝臣都是站在她一邊的嗎?你們但凡有一點良心就該衝上去殺了她。你們拿著我們李唐的俸祿做著我們李唐的官卻要委身於這個武姓女人。你們不反抗不造反遲早有一天大唐的天下就會斷送在這個女人的手中。來呀,來救朕。朕才是大唐的皇上。父皇,父皇你在哪裏,來救我呀,婉兒,你也見死不救嗎?看在殺父之仇的份兒上,裴大人,裴大人救我……

李顯絕望的喊叫聲一直在乾元殿的大殿裏回蕩著。

滿朝文武目瞪口呆地看著大殿前母子之間的權力之戰就這樣結束了。太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而李顯從此遠離了權力。

權力終於又回到了太後的手中。太後畢竟是太後,是誰電打不倒的。危機已經過去。一切又恢複到高宗辭世之前。朝政重新又歸於珠簾背後的那個女人。是那個女人平息了一切。

很快,廬陵王李顯被貶至房州。那個野心勃勃的韋氏自然也隨顯去了房州。其實她不過是想為串微的父親爭得一點榮譽,隻可惜她操之過急,反誤了前程。還因為,她太笨了,她根本就不是婉兒的對手,更不用說太後。

廢黜中宗李顯的第二天,相王李旦繼位。這是太後事先就安排好的,當然也是順理成章的。整個權力轉移的過程完成得很順利,武太後非常滿意。畢竟天下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而唯有一點是太後一直不能釋懷的,那就是,關於婉兒。

也許婉兒對武曌來說太重要了。自從她把這個小女孩從後宮的內文學館中接出來,她就再也離不開她了。她從來就沒有把婉兒當作一般的侍女看待,她把她當作了女兒,甚至比女兒還重要。婉兒為她所做的那一切,是她的兒女們都不曾為她做的。她喜歡婉兒的聰慧優雅。她希望她自己的孩子們身邊,能有婉兒這樣一個姐妹。她不僅在婉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當年,不僅由衷地欽佩婉兒在身處逆境時的那種頑強的進取精神,她還特別欣賞婉兒身上的那種那麼單純的氣質。婉兒不是那種被選進宮中時刻等待著天子甘露的宮女,所以婉兒沒有那種被恩賜的慘痛記憶,也不曾體驗被天子冷落的淒愴。婉兒就是婉兒。天真爛漫地長大。婉兒隻是因家族的不幸而被打進冷宮的無辜的女孩子。所以婉兒是單純的。是同後宮所有的宮女們不同的,甚至是和武曌不同的。

武曌真的喜歡婉兒。用一種非常複雜的感情欣賞這個年輕的、氣質優雅而又才華橫溢的女人。她要她在她的身邊。她要能時時刻刻看到她。她不管婉兒對她是不是懷有仇恨。她對於婉兒的欣賞是超越了仇恨甚至是超越了地位的。那是女人之間的一種欣賞。那是唯有武曌和婉兒這種高智商的女人之間才會有的那種欣賞。武曌欣賞婉兒。她怕婉兒被傷害。更怕婉兒有一天會離開她。

武曌沒有想到廢黜李顯竟會給婉兒帶來不幸。她當然更不會想到,婉兒在聽到顯的那絕望的關於她身世的吼叫之後,她竟能如此地鎮定自若,仿佛她所聽到的是別人的故事。婉兒的如此心平氣和讓武曌震驚。她簡直無法想象這個女孩子的胸懷究竟有多寬多廣,她又有著怎樣的忍性和怎樣波瀾不驚的能力。

待將李顯押出大殿。待婉兒與太後一道處理完朝中大事。婉兒默默陪武曌返回了後宮並安排了太後休息。第二天,她又早早來接太後,隨太後一道再度抵達乾元殿的正殿,在那裏向天下宣告相王李旦的繼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