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挨了罵。一位省部門重要官員非常不高興,說郭誌同怎麼搞的,小小一個縣級市副職,蚊子咬了一點事,什麼人都敢找,把省裏原先的安排給打亂了,都這樣還了得!有哪個項目不急?有哪個項目急到這種程度?一條小隧道怎麼啦?天塌地陷了?郭誌同虛心接受批評,連聲檢討、道歉,說就這麼一條小隧道,幹擾了全省大局,給領導增添麻煩,非常難過,非常過意不去。檢討得很動情,很誠懇。但是另一邊他也沒耽誤,該找誰找誰,該辦什麼辦什麼,盤山隧道項目貸款事項終於塵埃落定。

這人顯得很急迫,情不自禁。他的一些做法,別說省裏那位重要官員不高興,以我們旁觀也確實有些過分。盤山隧道項目很重要,很急,似乎也還沒急成那樣。我們認為郭誌同可能出於心虛,是不是擔心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已來日無多了?

在省城期間,郭誌同一邊聯絡、談判,忙碌其公事,一邊用各種曲折方式了解本案進展,難以釋懷。顯然他心裏有數,他涉案很深,他關於許阿泉賄款來龍去脈的解釋表麵看天衣無縫,疑點還是無法根本排除。這人很警覺,那幾天他時常打開手機看看再關上,然後向身邊工作人員要手機,說是自己那個沒電了。他會拿著別人的手機走到外邊去講話,不讓旁人聽其言說,說完話還手機前,他多半會細心地把本條通話記錄刪除。此人精明,一貫精細,此刻顯然是在防範,他擔心自己已被我們盯住。

在參加接待阿貝爾小姐之後,米欣的身體和精神狀態有所恢複,亦不再拒食。但是她還是不合作。這粒小米不像小米,她似乎不易煮爛。

我們告訴她不要有顧慮,是什麼就是什麼,實話實說,盡管把真相告訴我們。她搖頭,聲稱自己無話可講。我們問她抽屜裏的檔案袋是不是郭誌同丟給的那個?她拒絕回答。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如果她告訴我們,不錯,這就是郭誌同當眾退還的東西,袋裏確實沒有錢,裝的就那兩本《領導幹部必讀》。我們能相信她嗎?她有什麼證據證實自己,我們有什麼證據相信她而不是郭誌同?皆無實據。她無疑會有這方麵的擔心,但是依然可以說出真相,我們信不信另當別論。一隻雞在被無辜宰殺之前會努力拍打肩膀,嘎嘎尖叫,四處求助,同時表達對施害者的不滿,以及對命運不公的氣憤。小米如此高級人才,怎麼就不會呢?

她隻說:“很後悔。”

後悔什麼?不該愉快地接受鎮長交辦的任務,還是不該與郭誌同幸福地學習在一起?她不說。這姑娘性情沉靜,比較內向,可能由於早年家庭破裂感情無歸的影響。沉靜女子往往堅韌,百倍執著,她當然知道問題相當嚴重,顯然打定主意要獨自承受。

這裏自有其原因。

我們詢問她對郭誌同常務副市長有何看法。此問很含蓄。她回答得也很含蓄。她說郭市長是領導,是上級。不是嗎?

“他很器重、關心你,是嗎?”

她說你們好像也很器重、關心我的。

我們問她是否聽說過郭誌同之妻患惡症接受手術並可能不久於人世的情況?她說她有耳聞。我們問她是不是感到同情?她略停頓,回答說是的。我們問她經過這一段調查,在郭誌同聲明自己已將贓款公開退還她後,她對郭誌同是怎麼看的?以前的看法沒改變嗎?她不回答了。

“你沒覺得很受打擊?”

她沉默。

後來她說,原先她不認識郭誌同。到盤山鎮掛職後才知道他。她對郭誌同很欽佩,特別是參與了盤山隧道和南部大通道建設的一些具體工作後,接觸多了,感覺很深。郭誌同有水平,有學識,能力很強還非常細致。她研究生畢業後就被選調進機關工作,雖然閱曆還淺,也見識過一些領導幹部,像郭誌同這樣的不是太多。

“關於他就這些,不要再問我了。”她說,“我不會再說什麼。”

“你們的交往始終是正常的上下級交往嗎?”

她果然如其聲明,從此拒絕回答任何關於郭誌同的問題。

我們向她了解郭誌同並無不當。這兩個人是不是一起睡過覺並未列入本案調查範圍,但是她和郭誌同均已涉案,如果他們的關係與案子相關且阻礙辦案,我們有權涉及。我們懷疑他們關係不正常,不僅來自道聽途說,還有間接物證:那一次,我們在米欣書桌上鎖的抽屜裏除找到裝有《領導幹部必讀》的檔案袋外,還發現了一樣特殊物品:一盒安全套,已啟封並用掉數個。

有許多跡象讓我們推測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郭誌同由衷地關切小米,米欣涉案後,他不是避之唯恐不及,是幾次三番犯忌現身,頗不冷靜,甚至有些奮不顧身,可見難以割舍。但是我們也大有疑問:如果他們之間真是一個器重、關心,一個欽佩、同情,在工作學習中建立了如此深厚的男女之情,早在研修法語之餘一起研修使用過安全套,感情這般膠著,郭誌同怎麼會那樣製造退贓假象,事到臨頭一擺手,自己脫身而陷親愛的小米於熱湯文火中?弄一個青年男子冒稱小米男友替她交款,讓她百口莫辯,更難以想象。

隻有郭誌同能夠解答我們這些疑問。我們能否跟郭誌同再次正麵接觸?請他再回憶一下當時的細節?例如米欣留在他宿舍床幾上的許阿泉款項是何包裝?一個大信封,寫有名字,是吧?他退還米欣時是不是換成個檔案袋?許阿泉的原信封還收藏著嗎?會不會掉包時裝錯了,把兩本什麼書裝進了檔案袋裏,那些錢則另有去路?我們相信郭誌同還會說得天衣無縫,就像安排阿貝爾小姐接待事宜一般,他很細致,有經驗,是老研究生,不似小米隻會拒絕回答。也許我們可以在詢問中發現新的疑點,並據以突破案情。人再聰明都不可能做到永不失手,他也一樣,否則他這樣的聰明人此刻怎麼會跟我們糾纏不清?

我們分析郭誌同涉入本案的可能:妻子患病確需用錢,許阿泉看準了下手,事到臨頭郭誌同沒把自己把握住,心存僥幸,認為這樣拿應該不會出問題,所以收受了。為防萬一他精心製造退贓假象,做得兩頭有用:要沒出事,他就是給米欣送兩本書供其學習,要出了事,他就可以說是把那錢一退了之。此人無疑聰明,可能就是這種聰明讓他自己深陷本案。

這都還隻能算是我們的推測。郭誌同身份比較特殊,缺乏有力證據,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我們怎麼跟他接觸呢?

我們反複斟酌。郭誌同在省城也沒閑著,如事後人們所笑:他努力為我們提供額外幫助,以求盡早結案。

那時世界銀行貸款事項大局已定,他比較有時間了。郭誌同是常務副市長,負責具體籌備、談判事項,類似重大項目的最後簽字人倒不是他,要由市長親自到省裏畫押,不必有勞郭誌同郭同誌表現其書法水平,因此他得以在百忙中抽空行事,“自覺協助”我們開展工作。

他去找了省行政學院的蒲思陶。這位蒲老師算是始作俑者,當初沒有她那般認真負責,熱情地把小米交給郭同誌,也許就沒有今天的案子。所以郭誌同找她也對。郭誌同這一回是鄭重其事,他通過蒲老師找到了行政學院的主要領導,正式接洽。

他說,他不是以常務副市長的身份找院領導彙報工作,他是以個人和校友的身份來反映情況。他向院領導介紹了米欣在其領導下涉案的過程,當然隻是有選擇地說一些情況和細節,沒講出我們最為關切的真相。他也並未諱言自己亦在案中。他說米欣被調查的事情跟他有關係,所以他才會如此冒昧來找學校領導談。

郭誌同親自出馬,找米欣學校的領導講這些,如人們形容叫“赤膊上陣”,以他的身份和行事特點看挺反常,與他在米欣涉案後的表現卻相當一致。此人在本案中的行為特別尷尬,我們形容過,陷小米於水火的是他,為她著急的恰好也是他。

他說他認為米欣是無辜的,米欣可能有一些不得已的情況,也許涉及隱私,她不願意講,因此卷入案件無法脫身。據他觀察,米欣外柔而內剛,很堅韌,很執著,學習和工作中都這樣,感情上恐怕也是,一旦認定,很難讓她回頭。如果不及時幫助,她的前途甚至生命都可能毀於這次事件。學校領導和老師對她肯定更為了解,這樣一個人才不該毀掉的。

郭誌同幹什麼?做愛護人才宣傳?不是,他有目的。他說米欣涉案後他很著急,曾找過有關部門和領導,試圖施加一點影響,但是無效,因為自己牽涉此案,難以控製情況,有些話不便說,說了也沒用。他考慮,事情已經拖了不短時間,再拖下去怕要出事,因此找到學校。米欣是行政學院高級研修班的學員,在校期間品學兼優,掛職期間表現一流,涉案情況比較特殊,責任並不在她。牽涉的案值也不大,區區四萬,款子亦已全數追回,實不必再追究細枝末節,這事怎麼說也不該搞到這種程度。

他請求學校正式了解幹預此事。米欣涉案後,學校曾派出蒲老師前去聯係過,起了積極作用,但是光那樣不夠,現在應當正式接洽,表明態度。如果學校了解到的情況不像他說的這樣,可以向有關部門反映他的妄言,他願意接受處置。如果是,則請學校對自己的學生施以援手。他聽說米欣早年頗多感情波折,家庭破裂,母親已逝,父親形同虛設,她就像個孤兒,出了事誰替她出頭替她說話?隻有學校。學校眼下就是她的娘家,娘家應當關心自己的弱女。隻要學校出麵,事情肯定會有轉機,下邊辦案部門不可能漠視不顧,案子能結會結,不能結案的話也可能讓米欣先行解脫,有關問題存疑待查。學校挽救了一個優秀學員,保護了自己的無辜弱女,為國家為事業留下了一個有用之才,這是千秋功德。

郭誌同頗懂動之以情。他還危言聳聽施加壓力。他說學員在校期間出事,對學校影響很不好。如果出的是惡性事故,比如死了人,學校沒責任嗎?米欣受審期間曾拒食、住院、瀕危,雖然後來情況緩解,卻很難保證不再發生類似事件。堂堂省行政學院,省政府直轄的高級行政幹部學府,出了學員非正常死亡案,如何向省政府交代?米欣要是一個很糟糕的學生,犯了十惡不赦的罪行,那還好說。如果不是這樣,學校能聽任事態惡性發展嗎?

院領導非常驚訝,也很不高興。可能很少有人敢跟他這樣說話,說得如此尖銳。

郭誌同竟當場掉淚。

他說他知道自己很不冷靜,很不應該。他是老校友,在職研究生課程班的班長,他愧對學校領導和老師的栽培。米欣為他而涉案,如此人才要是因他毀壞,那是天大罪過,他會內疚終生,永遠良心不安的。人有時確實很不得已,此刻想來,個人進步啊發展啊升遷啊沒必要看太重,會適得其反的。他不能再說下去了,冒昧之處請院領導原諒,他的心情請院領導理解。

“很後悔的。”他說。

後悔什麼呢?沒人知道,這是個永遠的疑問。

當天午夜,郭誌同在省城的南公園荷塘意外落水,被發現時已經溺斃。

這個人的死亡亦疑點重重。

郭誌同原定於第二天一早從省城返回本市,此行功德圓滿,世界銀行貸款協議已經簽下,市長和大批工作人員已經先行離開省城歸返。郭誌同算是頭功功臣,可以一起榮歸任上,但是他沒急著走,說還有一些後續事項需要處理,獨自在省城留了兩天。我們已經知道他的後續事項其實與盤山隧道無關,他是在為自己涉嫌的案件活動,包括到省行政學院替米欣說項。據我們所知此人活動範圍不小,他有一種緊迫感,他在省城找了幾位重要部門的官員,其中有一位省領導的秘書。他找的人裏有一個是律師,可能是做谘詢以防萬一。他努力為日後事宜謀劃,絕無想死之跡象。死亡前數小時,他還交代司機早點休息,打牌別打太晚,第二天一早走,精神要飽滿。

此刻顯然不是他找死的合適時候。內有病妻來日無多,外有小米尚未解脫,他在省城千方百計活動可能會有效果,即使最終不行,他被拖入案中,如他自己形容:“多大一個事?天那麼大嗎?”總案值四萬,一條命抵之略重。

但是他卻把自己弄死了。

這一次到省裏辦事,郭誌同下榻於本市駐省城辦事處客房。出事那天黃昏他讓司機送他去一個酒店請客人吃晚飯,其中一位貴客即某省領導秘書。飯後郭誌同讓司機送客人回家,交代司機送客後直接回辦事處,他自己在附近另有事項,辦完後有車送他回辦事處,司機就別管了。郭誌同另有什麼事項呢?就是去行政學院宿舍區找蒲思陶蒲老師,並一起去見院領導,在那裏痛哭流涕了一番。事畢他離開行政學院,並無車送,他坐出租去了城南的美輪美奐大酒店,該酒店緊挨著南公園。

當時大約晚上十點,他給辦事處主任打了電話,讓他安排相關事宜。美輪美奐大酒店是省城有數的五星級大酒店,本市駐省城辦事處與之有協作關係,有時假其店接待特別重要客人,都由辦事處主任電話特約安排。郭誌同告訴該主任立刻預約,說事情較急,一刻鍾後有用。主任隻用五分鍾就辦妥了,回電話稱已聯係清楚,在酒店四樓玫瑰廳。郭誌同說行了就這樣。事後辦事處主任回憶,郭誌同在電話裏很自然,不顯異常。我們知道時此人剛激情燃燒般痛訴過心曲,難得他很快就能讓自己恢複平靜。

此客顯然重要,在這種時候到這種地方用這種方式會麵,估計與郭誌同牽連的案子有關。貴客托事遲遲不到,最終還是不來見他,頗顯意味深長。

郭誌同於接近午夜時獨自離去。一個人喝掉那麼些酒,步履不免蹣跚,卻也不太顯出醉態。據我們所知這人酒量一般,且通常不太喝,當晚如此表現很異常,考慮到那時他心情特別地欠佳,借酒澆愁情有可原。金色年代醇香宜人,酒精度不低,高級洋酒的特點是不上頭,再醉成什麼樣,不會口幹舌燥,頭痛欲裂,但是後勁十足。郭誌同可能就是被其有力後勁擊倒的。在足夠的酒精配合下,人很容易做出超常之舉。

他進了南公園,死在公園深處的荷塘裏。沒有搏鬥痕跡,沒有他殺跡象,也肯定不是無意中失足落水。其死亡地與公園甬道隔有一片林子和草地,不是自願前去落水,一般人不會走到。溺郭誌同於死的那一汪水麵說來令人感歎:最深處隻及腰間,大多數地點水深及膝。相信郭誌同隻要一個俯臥撐就能把鼻子伸出水麵呼吸。但是他放棄了。恰如民諺所雲,有時一盆水就能溺死一條漢子。

據警察現場勘查,死者落水前曾在荷塘附近停留一段時間。那裏有一條雙人椅,他在雙人椅上坐了坐,再毅然落水。由於地點偏僻,光顧者少,塘邊那條雙人椅落滿灰塵,警察在椅上找到郭誌同的坐印,它顯現在塵土中。郭誌同的坐印緊靠雙人椅左側,似乎很小心地為一位隱身人留下了右側的位置。

我們想起了他在美輪美奐大酒店最終沒有等到的神秘客人。據酒店人員回憶,數月前郭誌同與一位客人一起來過該酒店,點了同樣幾種特色菜,要了一瓶金色年代。他們喝得不多,也吃得很少,隻是交談,十分融洽,歡聲笑語不絕。跟他來的是位年輕姑娘,人很漂亮,看上去很文靜,穿一條白裙子。

也許是她?當晚郭誌同隻是在重溫舊夢,等候一位自知根本不可能到來的客人?這種重溫和等待可能很傷感,特別在一場沉痛訴說之後。超量酒精無疑具有迷惑與放大之效,他就這樣跟我們匆促拜拜了。

米欣聽到郭誌同死亡的消息即顯呆滯,難以置信之態。

“不可能。”她說,“不可能。”

我們跟她說到美輪美奐大酒店,金色年代,南公園荷塘邊的雙人椅。她淚如雨下。以我們印象,小米一向沉靜,情緒波動時最多眼角潮紅。此刻印象得以改寫。這姑娘哭起來與眾不同,沒有號淘,沒有抽泣,基本無聲,唯淚珠如雨。

她後來不知去向。與我們分手後她離開盤山,從省行政學院退學,也沒有回到她入學前的工作單位。在經曆這些事情後,她可能認為繼續留在公務員行列裏有所不宜。我們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事實上一直到最後她都沒把相關情況告訴我們,郭誌同丟給她的確實是兩本書嗎?他們倆怎麼回事?是不是美酒荷塘長椅曾共度過一個省城良宵?概不言及。通常而言這種情況下她順手一彈,把落在身上的灰塵汙垢一拂而淨,這已經很簡單很容易了。她卻不,隻說人都死了,別再問她了。此其個性。我們沒再要求她說,如其所言,人都死了,那些事已經不再緊要。本案以眾多疑點未解告結。

願他們曾感覺愉快。

本市的盤山隧道和南部大通道均已建成,這條路不錯。

冬至的圓子

出事那天是冬至,出事之前我們沒有感覺到明顯預兆,很意外。

大約晚間十一點,機關小車班司機孫來慶接到林光輝電話,要他馬上把車開到白樓樓下,有急事,什麼急事未經言明。事後孫來慶回憶,林光輝在電話裏語調正常,很沉著,略拖點腔調,一如既往。孫來慶清楚他當晚喝了一些酒,不算少,卻也沒有過量,話音裏毫無酒意。林光輝這人平常喜歡打哈哈,關鍵事情嘴巴很緊,不多說,以他的身份,實不必向司機孫來慶報告來龍去脈。他是用手機通知孫來慶的,沒用房間電話,也許因為他不想翻電話本或者翻腦子,號碼存在手機裏,方便就行,不多考慮通訊資費,我們都常這樣,不足為奇。

後來我們才知道這個細節值得注意。

林光輝電話到時,孫來慶已經洗好臉刷好牙,準備上床睡覺,接電話後不敢耽誤,即披衣出門。這天天氣很冷,孫來慶多穿了件衣服,騎摩托去了機關車隊,從車庫裏開出他的普桑轎車,直接開到白樓樓下。

這時他發覺有點奇怪,就是四樓西側林光輝所居套房一片漆黑,沒有燈光。幾小時前,晚飯後,是孫來慶開車把林光輝從酒店送回白樓的。因此他一直認為林光輝是從宿舍打電話通知出車,怎麼到地方一看一點光輝都沒有?孫來慶猜想可能事情挺急,林光輝等不及了,提前關燈出門,下樓候車,此刻可能正在白樓裏親自下樓,一個台階一個台階鄭重行走。孫來慶把車開到自動門邊停穩,隻等門開接人,卻不料左等右等,別說光芒四射一個林光輝,連個老鼠都沒等到。這時他才想林光輝可能並不在這個樓裏,他可能又去了一個不便言說的地方,不好讓孫來慶直接上那個地方接他,所以指定在此等侯,他可能正從那個地方向這邊走來。

因此孫來慶耐心等待。

我們是事後才了解到這些的。當時渾然不覺。我們中有幾個人當晚不在,也有幾個因各自理由留在現場,就呆在白樓裏,分別在自己的套間,看電視看書或者做自己的事情。時夜雖深但未太晚,還不是我們可以幸福入夢之時辰。這是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之夜,這一天北半球白晝最短而黑夜最長,人們在這一天吃湯圓,佐以甜湯。本縣人通常不管這種米製甜食叫湯圓,他們稱“圓子”,這是俗稱,有如我們住的這座樓學名“機關大院九號樓”,人們通常不這麼叫而直稱“白樓”,昵稱“白宮”。此說屬玩笑,借用美利堅合眾國那一個著名去處,標示此樓在本縣的突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