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路琳匆匆經過安檢。過了安全門,抓起安檢機傳送帶上滑下的行李趕緊往裏跑,她的手機忽然又響了起來。
他的口吻特別冷靜:“檢查一下你的東西。行李,機票,證件,還有登機牌。不要心不在焉。第十二號登機口。別跑錯了。”
鍾路琳這才想起一件事。她叫道:“機場建設費是你給買的吧?”
“以後還。加上利息。”他說。
他還添了一句話:“我明白你那該死的紅樹林怎麼回事了。”
後來鍾路琳才意識到,何止機場建設費,連機票錢她都忘了還給那位縣長。然後,待千辛萬苦終於把女兒從死神手裏拖回來後,鍾路琳想起機場上李彬說過的最後那句話,她猛然醒悟,猜出了這位縣太爺出現在廣州她母校外教中心餐廳裏的一些緣故。
李彬說:“操什麼心?這種事紀委不查你的。”
鍾路琳說:“看起來李縣長挺有經驗?”
李彬笑:“如今我們這種小官誰都曆過幾陣。”
“挺謙虛的嘛。”鍾路琳說,“跟我的印象可不太一樣。”
李彬說這要看場合。一個縣長在他那塊地盤裏可以發點威,畢竟一縣之長。在其他地方就得夾起尾巴,因為出了那塊地盤他狗屁不是。一個縣長在他縣裏發號施令,到市裏還能伸出手讓人握,到了省裏就得主動找人握手,到北京那不是握手,見了誰都得點頭哈腰。京城裏滿街跑的都帶長,宰相門房七品官,不管真的假的沒有一個不是老大。京城記者更不得了,不小心得罪了,兩行字打死活該,還喪家之犬無處可埋。
鍾路琳評價道:“耿耿於懷。”
“哪敢啊。”他笑,“對鍾記者仰慕還來不及呢。”
這一次是鍾路琳主動打電話找李彬。因為欠賬還錢,得把人家墊的機票和機場建設費付還。另外,鍾路琳心裏也有一種感激,那天這位縣長還真幫了忙,可謂不棄前嫌,這種不棄前嫌也可能另有目的,當然不是為了能“仰慕”並跟她喝上什麼“交杯酒”,這一點鍾路琳心明如鏡。廣州機場別後,李彬曾打過一次電話詢問鍾路琳女兒的情況,當時可可稍顯穩定,但是燒還沒退。李彬安慰說:“你這一坎過了,吉人自有天相。放心,會好起來的。”後來孩子果然一天天向好,直到終於出院。孩子出院後鍾路琳趕緊把拖下來的事情一一收拾清楚,包括給李彬打電話。她問李彬機票款和機場建設費彙給誰,怎麼彙好?李彬讓她不要操心,擔保沒有哪級紀委會來查這筆錢。鍾路琳說她就一個普通記者,不必像縣長等一類官員總是從紀委角度考慮問題,但是她從來不願欠誰什麼,如果李縣長不覺得麻煩,她就直接寄給他。
“這樣吧。”他說,“我讓小蔣跟你聯係。”
他說的就那個縣政府辦副主任。當天下午,蔣主任就給鍾路琳打電話,說縣長交代了,請鍾記者把機票和機場建設費單據寄過來,如果還有其他票據需要處理,例如出租車費什麼的,盡管一並寄來,他會處理清楚的。
鍾路琳說:“都不必。我用郵政彙款把錢彙去就是了。”
鍾路琳跟蔣主任有一件事心照不宣。當初寫文章時鍾路琳曾經請蔣提供過一些照片,文章發出來,鍾路琳擔心蔣可能因此遭縣長怪罪,為了略表謝意,她按照發表照片的慣例給他寄了一小筆稿費,注明為“資料費”。鍾路琳不清楚蔣是否把有關情況都報告李彬,她也不管那些。關於機票款的事鍾路琳也沒多說,她問了另外一些情況。
“淺沙灣怎麼樣了?”
蔣主任非常謹慎。字斟句酌:“我們堅決執行上級的決定。已經先停下來了。”
鍾路琳問海上樂園。問那個地方遊客是不是挺多?交通情況好不好?繞了一個圈子,再忽然一棒打在點上。
“你們李彬縣長好像有些事情?”
蔣即口吃:“什,什麼?”
鍾路琳對蔣說,她在北京聽到一些情況,不好直接問李彬本人,因此向他打聽。她說,她想了解的事情可能會讓蔣主任感到為難,其實沒關係,蔣主任認為可以說的就說,認為不便說的就不必說,不管說什麼不說什麼都是他們之間的事情,蔣不必去彙報,她也不會去跟其他人講,這一點蔣可以放心,對她而言這是一種職業道德。
鍾路琳從蔣那裏核實了情況。李彬近期日子確實不太好過。這個人在半年前已經被省裏派員考核,準備提拔,傳說是到省水利廳當副廳長。李彬果如其所言是學水利的,水利界挺有名的南京河海大學的畢業生,畢業後曾在省水利勘探設計院幹過幾年業務,後來轉而從政,直到當縣長。這人到省水利廳當頭挺對路,一是科班出身,業務熟悉,二是他在縣長任上於修堤引水方麵亦有建樹,包括他主持修建的淺沙灣填海造地工程亦修堤築壩,跟他的本行沾得上邊,因此上下呼聲都很高。據說鍾路琳參加“黃金海岸紀行”采訪團到達那會,省裏有關的人事調配方案已經基本成形,隻待省委最後研定,李彬呼之欲出。不料淺沙灣填海工程的麻煩忽然被媒體捅出來並引起連鎖反應,李彬最終沒上,省水利廳那個位子緊急另覓人選。
鍾路琳想起李彬的種種“補救”手法,從收集記者們的電話到派員上京一一公關,情急不已原來果有緣故。當初鍾路琳以為該縣長是過於在乎自身形象和頭上那頂縣長烏紗,如此看來不止,那一番拚搏對他來說意義要大得多。
鍾路琳問了李彬其他情況,是不是有人在查他什麼問題?蔣說得含含糊糊。他說省裏確來過一些人,找縣裏不少人了解淺沙灣填海造地工程的一些具體問題,也涉及到經濟問題。可能是省裏有關部門核實情況,給上邊一個說法,也不排除有人往上邊又捅了什麼情況需要進一步調查,縣裏因此議論紛紛。如今常這樣,有的人有的事看上去一直挺順的,忽然出個麻煩就全變了,各種麻煩接踵而至。
鍾路琳點點頭,說她明白了。
“你們李縣長好像很善於學習?”她問。
蔣不知鍾路琳指的什麼,支吾道:“是,是挺有水平的。”
“他是不是準備改行,不搞水利,學水生植物去?”
“這個嘛,”他說,“縣長是有一些,他有一些想法。”
鍾路琳沒再追問下去。她知道不能逼得太緊,否則這位蔣主任可能會嚇得把自己的電話號碼一股腦全都換掉。這人看起來還比較老實。
鍾路琳把機票等款項彙給了蔣主任。幾天後她接到李彬的電話。李彬說鍾記者不應該當記者,應當從政,如果各級領導幹部都像鍾記者這麼廉潔自律,我們的國家可不大有希望?鍾路琳說她確實是想做一個榜樣,供李縣長好好學習。兩人開了幾句玩笑,李彬忽然說:“鍾記者還留著些水生植物的書嗎?挑幾本給我拜讀怎麼樣?”
顯然那位蔣主任向該縣長報告過一些事情了。
鍾路琳說:“我建議你不要急著改行,真誠建議。”
李彬說:“鍾記者是不是準備一直盯著我?”
“你知道這世界上不光我一個人。”
“這世界上我最怕你一個。”他大笑,“這麼追你都不動心?那麼鐵石心腸?”
“我不白骨精嗎?”鍾路琳說,“白骨精連死人都啃。”
他急了:“別總記仇!記我一些優點行嗎?”
任何人都會不知所雲,不清楚他們講的什麼土匪黑話。隻有他們自己心知肚明。
那一天,李彬在機場上說他明白鍾路琳該死的紅樹林是怎麼回事,他的意思是說,他到這一次碰麵才明白鍾路琳為什麼會看住那片紅樹林。因為直到這回他才發現鍾記者不像大多數記者一樣出自某大學的新聞係或者中文係,她學的是海洋生物,她在大學時就讀的那個係久負盛名,現在已經擴展為“海洋學院”。鍾路琳在某一個海灣駐足,眼睛一眯看到遠方海岸邊一片植物,她立刻就知道那是什麼,知道它有什麼意味,因為她恰巧出自廣州的那個著名校門。同樣的,鍾路琳跟李彬在廣州匆匆邂逅,回頭一想她也明白了,她跟李彬在那個地方相遇決非偶然,她的母校和她的教授在海洋生物一些領域的研究方麵頗具權威性,本院研究所有一個研究室專攻海岸紅樹林課題,李彬需要他們。顯然李彬在仔細琢磨淺沙灣那片紅樹林,他當然不是如鍾路琳譏諷那樣準備改行研究水生植物,他對讓他遭受挫敗的紅樹林不會有多麼熱愛。鍾路琳猜想這位縣長千方百計還在圖謀他那個填海工程,他需要掃清障礙。這個世界的人很多,關注有關紅樹林的人也很多,眼下李彬縣長最怕的卻是鍾路琳,這是實話。這人怕她始終盯著他,因為她是始作俑者,她懂行,在這個問題上誰也騙不了她。
所以他得強作笑臉同鍾記者周旋,示好,做求愛之狀。
來客非常著急:“鍾記者,我沒法跟縣長交代啊。”
鍾路琳說沒事,找時間她會替他向縣長交代。
隔天,鍾路琳到農業部去。她自己開車,過三元橋,經東三環北路,轉農展館南路。農業部新聞發言人近期發布的消息裏,有一個發展生態農業的內容,鍾路琳挺感興趣,著手收集材料,打算做點文章。由於編輯室裏的分工,鍾路琳常跑農業部,跑得上下都熟,還謀到了一張車輛通行證,出入相當方便。
那一天鍾路琳的事情辦得挺順,上午十一點,她把自己那輛別克倒出車位,開出農業部大院。出大門過門崗時,外邊車多,她讓自己的車插進車流,跟著車流緩緩前行。行進中隨意一瞥,路旁一個人影一跳,讓她猛地吃了一驚。
又是李彬。像廣州那回一樣,真是見鬼了。
那時鍾路琳的車已經開過去了,她一邊慢速前進,一邊側身看,確認無誤,站在路邊的那人肯定是李彬。這位縣太爺獨自一個,無所事事像根木棍似的插在國家一個大機關的大門近側。天已顯熱,這李彬穿一件襯衫,非常不合時宜地紮著一條領帶,像是準備在他站立的路頭擺張主席台,坐上去做所謂重要講話一般。被鍾路琳發現時,這人嘴巴動個不停,正在努力咀嚼,他手上抓著個東西,看上去像是塊烤地瓜。
鍾路琳沒法調頭,她得跟著車流往前開。到了十字路口,她把車打向另一邊,繞了一個圈,又轉了回去。遠遠的,她看到李彬仍然站在那裏,無所事事,嘴巴停止咀嚼,東西已經吃完了。鍾路琳估計自己繞這一圈可能用了十來分鍾時間。在這一圈行程裏,她已經把有關事情琢磨了一番。她斷定縣長李彬又在耍一些小伎倆。這人肯定早就到北京了,給鍾路琳打電話要送所謂“金果”的人可能是他的隨員,那人奉命聯絡時,李彬可能就站在一邊,他操縱指揮,卻不露麵,裝出還遠在數千裏外他那塊地盤上一樣。顯然這人不打算利用這個如此接近的機會向他那般“仰慕”的鍾記者求愛,他不想讓鍾記者知道他在北京,他擔心被猜出一些究竟。
鍾路琳把車駛上人行道,做臨時停車模樣。她讓車頭拱向李彬站立之處,李彬沒留意,頭也不抬,側身往一邊讓。鍾路琳把方向盤一打又往他身上拱,縣長大人惱了,一邊往一旁跳一邊瞪眼:“幹什麼!會不會開啊!”
這時他才發現車上坐著鍾路琳。
“哈哈!哈!”他笑,意外之至。
“真是縣長大人啊。”鍾路琳說。
“冤家路窄,哈。”他自嘲,“讓鍾記者逮個正著。”
鍾路琳打開駕駛室右邊車門讓他上車,把車開下人行道,像剛才那樣繞行。
“進不去是不是?”她說,“我有通行證。”
李彬承認他是要到農業部找人。本來已經聯係好了,今天一早他帶著隨員趕到這裏,他們住的旅店在海澱區,隔得遠,為了趕路連早飯都沒吃上。不料所聯係的那人上午卻不在辦公室,電話怎麼掛都沒人接,李彬和他的人不得其門而入,被擋在大街路頭上,整整站了三個多小時。剛才李彬確實是在吃烤地瓜,是隨員到外邊搞來的,那年輕人又被李彬派去買煙,現在還沒回來。
“你幹嘛還來?”鍾路琳說,“在你們家作威作福不過癮了?”
“我事業心強啊。”他笑道,“加上美麗的鍾記者特別讓人想念。”
“以為我是小孩?”
鍾路琳讓李彬別急著說話,仔細想好再說。撒謊的人都挺不容易的,他得把自己撒過的謊記牢,他還得努力圓他的謊,這是很需要功力的。
鍾路琳把李彬帶進農業部大院。在停車場把車停好,她取出一支煙給李彬,說:“公眾場所禁煙,就在車裏抽吧。”
李彬用打火機幫鍾路琳點煙,再給自己點上。兩人一聲不吭,各自使勁。好一陣子,李彬狠狠吐出一個煙圈,啊了一聲:“謝謝,你這煙真把我救了。”
他說他不騙人。他確實給鍾路琳帶了兩箱“金果”,但是不想讓鍾路琳知道他到北京,因為鍾路琳太聰明。他這次到北京,跑了國家發改委、商務部、國家林業總局、國家海洋漁業局、國土資源局、環境保護局,還有農業部,那竄來竄去的情形就跟外來人員流竄作案似的。以他這種邊遠縣份小官,在首都作案確實挺難,今天上午不就這樣?不得其門而入。他們跟一些部門有具體事項要聯係辦理,一些部門是一般性聯絡。有關具體事項有好幾項,例如有個外資大項目的征地事項要報批,省裏手續已經辦妥,轉報中央,他特地到北京來做一點工作,力爭能早日辦下來。
“什麼事都辦,不辦的就一件:淺沙灣。”鍾路琳說。
李彬笑:“坦白。這事也辦。主要辦這個。”
他說,鍾記者料事如神,上次廣州一會,他就知道瞞不了她。眼下他確實是千方百計大做手腳,要把淺沙灣那個填海造地項目重新啟動。這個項目停工已經一段時間了,不能總這麼丟著。當初工地出了些具體問題,群眾有意見,新聞媒體和學者們就工程對海岸生態的影響提出質疑,上級領導做了重要批示,他們堅決執行上級要求,立刻暫停,這很有必要。由於該工程是重點項目,在當地可謂舉足輕重,不能輕易放棄,因此從工程暫停時開始,他就一方麵安排停工,一方麵著手準備它的重新開始。所謂事在人為,找到問題的症結,提出合適的處理辦法,掃清障礙,總能爭取柳暗花明。這一段時間他們多方努力,采取措施處理好本縣內部的問題,還通過多種途徑加強向中央、省各有關部門及有關領導的彙報,就工程整改情況和下一步打算征求意見,力求得到理解和支持,盡可能周到。到目前為止,所做的努力產生了預期的效果,加上工程暫停已近半年,時過境遷,當初一些不利因素的影響已經減少,一些比較激烈的看法和言辭漸漸地也為人淡忘,幾位關鍵領導的口氣有了變化,轉機好像正在到來。
“這些日子李縣長真是辛苦了。”鍾路琳說,“看得出來。”
鍾路琳說她是真話。當初李彬縣長給她感覺何等氣派,何等威風,現在怎麼回事?到廣州四處找人敬酒,上北京守在大院外幹啃烤地瓜。李彬縣長這種敬業精神真是快趕上焦裕祿了。但是是不是應當問一句,應當這麼做嗎?這樣對嗎?
“又是紅樹林,我知道。”李彬說,“放心,這個問題最重要,肯定要解決好。我有一多半心思全花在你那片破林子上,要不我上廣州幹什麼?到北京幹什麼?”
他說,這次他們會做到兩手抓。既填海造地,又有利於紅樹林的發展。鍾路琳說她明白這話怎麼說。在這裏不能講保護,因為海灣一填,那片紅樹林必死無疑。但是可以用所謂“發展”來糊弄世人,找一些理由,說明這邊弄死一些,那邊會長出一些,她估計李縣長會如此表述。
“你知道我差不多是個專業人員,類似鬼話當然騙不了我。”她說。
李彬笑道:“鍾記者晚上有空沒有?共進晚餐如何?”
鍾路琳沒回答。她問李彬找農業部誰?事先跟誰約了,到時候又找不到人了?李彬說了個名字。鍾路琳當即用手機聯係,不到一分鍾就把那人找到。這是位副司長,姓陳,管鍾路琳叫“小鍾”,親切有加:“小鍾什麼事?”
鍾路琳問他是不是忘了件預約,讓下邊來彙報重要工作的一位縣太爺在部大院外邊的街頭又餓又累幹站了三個多小時?司長哎呀一聲,說他想起來。今天一早到部裏就趕上一個小會,到現在還沒進辦公室呢。
“他認識你?找到你了?”司長問,“人現在在哪?”
鍾路琳說這人現在就在大院裏。司長說:“你讓他趕緊上來,到我辦公室。”
鍾路琳把手機一關,對李彬說:“行了,你作案去吧。”
李彬跳下車,卻不急著走,回頭看著鍾路琳,嘴裏嘖嘖嘖幾聲。
“聽我說,幫幫忙。”他說,“現在我比任何時候都怕你。”
“為什麼不能放棄呢?”鍾路琳問,“非弄死那些樹嗎?”
李彬苦笑:“這事挺複雜,你不清楚。”
“聽說牽涉到烏紗帽,還有些經濟原因,”鍾路琳問,“是這樣吧?”
李彬舉起手,比了個抽煙的動作。
“吸煙有害健康,尼古丁不好,咱倆都知道。”他說,“為什麼還抽呢?”
鍾路琳沒再多說。她告訴李彬,她晚上有事,恕不奉陪,她相信李彬可以找到滿屋子的人跟他共進晚餐。另外她也不需要什麼“金果”,縣長想誰給誰,不必多為她操心,不是因為她想當什麼新聞職業道德標兵,是她覺得別扭。而後她發動車子,掛檔,別克“轟”一聲駛出停車位,她把李彬丟在一邊就這麼走了。
當晚,鍾路琳在家裏給女兒洗澡,剛把孩子的身子擦幹,門鈴“叮咚”一響。鍾路琳把孩子抱到廳裏沙發上坐好,跑過去開門,一拉鐵門她就愣了。
“不要別扭。跟你無關。我就走。”他連聲聲明,“這是給孩子吃的。孩子叫什麼?可,可,可,可。”
他口吃起來。
可可坐在沙發上。她看著來客,腦袋歪在一邊,口水從嘴角淌了下來。沙發旁是她的輪椅,還有她的小拐杖。
後來他們不時通一通電話,有時是李彬打過來,有時是鍾路琳掛過去。他們在電話裏談的事比以前多了,通話的時間不知不覺悄悄延長。李彬不再管鍾路琳叫“鍾記者”,直呼其名,或者稱“小鍾”,挺親切,類同於農業部陳司長等高級領導,其實他也不比鍾路琳大多少。鍾路琳依然稱李彬“縣長”,官員們就這習慣,其他稱謂反而別扭。他們經常討論吸煙有害健康問題,李彬打聽鍾路琳是什麼時候上癮的,弄到現在非得三五才行?鍾路琳告訴他是孩子出生後的事情。心境痛切,沒有香煙她不知道怎麼過。李彬表示滿意。他認為抽煙的種種惡果裏,最惡劣的是懷孕婦女抽煙可能導致胎兒畸形。可可不是這種情況,鍾路琳無罪。但是他建議鍾路琳在家少抽,因為被動吸煙,對孩子同樣不好。李彬向鍾路琳介紹自己的戒煙故事,他最成功的一次戒煙是八個月,一支不碰,結果身體發胖,整整重了十五斤,走路都會氣喘。他隻好接著減肥,各種辦法均試,效果不佳,最後重新抽煙。兩個月後體重恢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