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鍾路琳琢磨手中的材料。其實她也用不著太費勁,當初決定“打他”之時,鍾路琳就知道自己該往哪裏打,她的直覺一向很好,是一種別人很少有的直覺。那一天,車隊被攔在海灣一側半山腰動彈不得之際,鍾路琳從車上下來,往遠處一眯眼,心裏立刻就有感覺。她身邊同伴抓住幾個農民打聽情況,做現場采訪,大家的詢問重點大同小異,不外該工程賠償是否合理,工程審批手續是否完備,工程施工中是否侵害農民,當地政府維護何方利益,工程是否存在貓膩等等。鍾路琳不問那些,她不喜歡踩著別人的腳印走,她有自己的興趣點。她問農民施工中的海堤將如何延伸,多大一片海域將成為陸地?幾個農民伸長手臂,對著前方海灣比劃,為鍾路琳描述一個大體輪廓。他們的說法有一些不一致之處,所掌握的情況顯然不夠完整,但是基本情況已經有了。鍾路琳特別劃定一塊區域,問那裏怎麼樣?是不是在海堤之內?農民們一致肯定:“那一片是,都劃進來了。”

幾乎沒有誰注意到那一塊區域。它不事聲張地藏在海灣另一側,離海上樂園較遠,靠近河口。遠遠看去,那一帶海岸彎曲,背景有一個小高地,附近或密或疏有一些植物的輪廓晃動在海岸線間,在強烈陽光照耀和強勁海風吹拂下影影綽綽。

鍾路琳把那景象深深記住了。

她給蔣主任打了個電話。年輕的蔣主任為李彬縣長屬下,曾親切陪同采訪團,並曾奉縣長之命索要鍾路琳的住宅電話,被鍾路琳婉辭。當時鍾路琳以進為退向蔣主任要電話,說自己可能跟他主動聯絡,沒想到這電話還真用上了。鍾路琳打通蔣的手機,蔣一聽是鍾路琳,竟非常高興,聲調特別激動,像是意外得到了上司的獎賞。

“鍾記者啊,鍾記者啊!”

鍾路琳笑。她說:“蔣主任好。”

她告訴蔣,有件事想求他幫忙。鍾路琳提到的事情其實簡單,就是請蔣給她幾張該縣海岸風光照片。該縣賓館會議廳門口有一個宣傳櫥窗,裏邊貼有一組海岸風光攝影照片。鍾路琳在參加該縣“新聞發布會”時曾跑到吸煙室抽煙,還曾認真瀏覽過該櫥窗的宣傳品。鍾路琳說她對其中幾幅照片印象深刻,她問蔣能否交代部下把照片以及相關的介紹文字給她,可以用掃描儀掃成電腦圖片,做成電子郵件傳給她。

蔣主任滿口答應。鍾路琳沒說要這些照片幹什麼,蔣也沒問。他可能以為鍾路琳有心宣傳一下本縣美麗風光。當天下午,十幾張照片傳到了鍾路琳提供的電子郵箱裏。

鍾路琳寫了篇近千字的稿子。她寫得很快,隻一個晚上就大功告成。稿子寫成後在她的電腦裏無所事事呆了五、六天時間,鍾路琳又有些猶豫,沒下決心出手。那一天早晨她打開電子信箱,看到一封自稱“小王”的陌生人發來的電子郵件,鍾路琳想了會兒,記起一個自稱特別崇拜來自京城女大記者的縣城姑娘,該姑娘姓王,在報道組裏當幹事。王姑娘給鍾路琳郵件有一份附件,是該縣有關部門的一個《媒體宣傳獎勵辦法》,根據這個辦法,凡在中央或省重要媒體上發表與本縣有涉的文章,可根據其影響大小,向本縣申請相應等次的獎勵,其特等獎獎金額高達五千元。

稿子配發了蔣主任提供的一張照片,照片拍自淺沙灣,畫麵上有大片茂密的樹林,看起來茂密得似乎一望無際,在海灣漫延,從陸地遠遠伸向海洋。文章醒目的標題壓在這麼一幅綠意盎然的圖片上:《又一片紅樹林麵臨毀滅》。

淺沙灣的那片植物被稱為紅樹林。紅樹林是南方海域一種特別的水生植物群落,這種植物的生長分布有賴於一些特定自然條件,它們植根於海灣淺灘,枝葉從海水裏抽向海空,有的高達數米,有的如灌木般匍匐,漲潮時沒於水下,退潮裏巍然成林,成千成萬畝相連成片,有著防風防浪保護海岸的特別作用,還為海洋生物包括魚類和海鳥提供棲息生存之所,是一種海岸生態林木。由於環境的惡化,特別是人類活動的影響,數十年來,中國南方海域的紅樹林正在迅速銳減,專家們早在呼籲保護紅樹林,保護海岸生態環境,許多沿海省、市已將紅樹林列為保護植物。但是因為種種原因,這種林木依然在迅速消失,正在引起各界越來越多的關注。淺沙灣河口一帶有大片紅樹林,是附近數百裏海岸最大的一片紅樹林地,正在施工中的填海造地工程竣工後,這片紅樹林將被徹底毀棄。

鍾路琳用一種客觀冷靜的口吻述說淺沙灣的這片紅樹林,以及它正在遭逢的厄運。與此有關的事情,例如灘塗糾紛、政府決策之類則一筆帶過。有一個人說,她這篇文章有如一支點著的香煙,燃燒著植物的枝梗葉脈,煙霧中彌漫著焦油,還有尼古丁。

這人不是別個,就是李彬。他給鍾路琳打了個電話,直接掛到她的家裏,那時鍾路琳關於淺沙灣紅樹林的報道已經滿天飛,四處有聲。李彬說,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這個電話他早應當打了。查獲鍾路琳的電話號碼根本就不是難事,他應當把鍾路琳緊緊盯住才對,從吸煙室那地方開始。

“真這樣想嗎?”鍾路琳說,“早哪去了呢?”

李彬說,他是談戀愛去了。他後悔自己戀愛談得太早,要是他能耐心一點,等鍾記者閃亮登場時後再做決定,那肯定好多了。

“美麗的鍾記者真是殺人不見血呀。”他說。

美麗的鍾記者殺了誰呢?當然是他,盡管未見其血。

鍾路琳從業已經多年,什麼人都見過,這位恨恨不休卻做準備跟她“談戀愛”之狀的縣長大人並不讓她發怵。她問李彬是不是挺遺憾的,希望讓她再放幾滴血?李彬在電話裏大笑,說:“連死人都要啃?鍾記者是白骨精嗎?”

那時他就說尼古丁和焦油。他說據專家研究,香煙有毒,毒在焦油,但是尼古丁讓人上癮產生依賴。鍾記者應當明白。少抽點煙,為了美麗和健康,也為了子孫後代。

鍾路琳想起他在吸煙室時那副咬牙切齒之態。

教授說:“我開個場,然後到那邊應付一下。”

大家便開玩笑,說如今不光是地方各級領導經常處在百忙之中,如今教授也跟領導一樣,統稱“老板”,並總在百忙中親自吃飯。

那天他們是就近找的餐廳,以方便他們尊敬的教授跑場。他們找的是學校外教中心餐廳,屬本校條件最好的餐廳,評級的話稍做點手腳,估計能夠評上四星。所謂吃在廣州,在廣州真要吃得到外邊去,學校裏的餐廳不管評幾星都不行,這一點大家都有共識,幸好這一頓晚餐聚為首要,吃在其次,不必太講究,可以唯教授的方便行事。

鍾路琳在聚餐中有些魂不守舍。她是今天一早才從北京飛廣州的。鍾路琳的母校校慶,同班同學計劃借校慶之機聚會,因為今年是大家畢業十周年,意義特別。許多同學自畢業後再無聯係,都想一聚。鍾路琳原已答應參與,不料時候一到偏有事情臨頭,因此她告了假。昨天下午,班上同學一一返校,一看少了鍾路琳,便有人掛她手機,一個接一個跟她說話,每一個都責怪她不來,有人威脅說要把她從校友錄裏永久開除,有人提出為鍾路琳報銷機票,讓她無論如何於第二天趕來,參加當晚的同學聚餐。鍾路琳討饒,說自己不是不想見見大家,是實在沒有辦法。這時有人接過電話講話,鍾路琳一聽嘴巴就張不開了:是鍾路琳的老師。眼下老師有很多頭銜:教授,“老板”,博士生導師,學院主任,研究所所長,有望於近期成為中科院院士。

“小鍾你來吧。”教授說,“博士生的位子我還給你留著呢。”

鍾路琳眼淚差點掉下來。她說:“老師,我去。”

鍾路琳真的趕到了廣州。同學相見,格外高興。當晚聚餐。教授本來說好跟舊日弟子共聚,卻不巧,有外麵單位來學院研究所聯係一項業務,提出當晚宴請教授,因為教授是權威人士,又兼著研究所長,客人時間不好調,所聯係的業務也比較重要,教授不便回絕。經學院辦公室協調,需要教授出場的兩場晚飯一起安排在學校外教中心的餐廳,包間相鄰,讓老板跑場,大嘴兩頭吃,雙方都照應。

晚餐開頭鍾路琳還滿高興,跟大家幹杯喝了一瓶啤酒,抽了支煙。後來接到一個電話,頓時心神不定。

是女兒可可的電話。她說:“媽媽我頭痛。”

“你爸呢?”

“沒回來呢。”

“就你一個人在家?”

孩子說是的,阿姨已經走了。孩子沒吃東西,她惡心,吃不下。

鍾路琳立刻跑出包間給丈夫打手機。手機接通,一聽聲響挺雜,她就來氣了。

“你幹啥?”

丈夫說沒啥,幾個朋友聚聚。

“可可病了,她頭痛!”

丈夫沒當回事:“她有幾天不頭痛的?”

“我不聽!”鍾路琳叫道,“你趕緊回去看看!”

是李彬,那縣長。居然在這!

鍾路琳沒跟李彬打招呼,因為太突然,也因為人家正在打電話。鍾路琳推開包間的門走回自己的位子,她回過神想想,心裏又覺釋然。她想她見到的一定是一個跟李彬長得很像的人。這是在廣州,在一個特定的大學校園裏。李縣長當老大的那個縣遠在另外的省域。他跟本校亦無淵源,他曾經說過自己是在南京讀的大學,專業是水利。因此在廣州在這所大學裏,不會有什麼校慶或者同學聚會事宜恭候李縣長光臨,該人出現在此地的幾率應當為零。

在遭到鍾路琳一擊之後,李彬曾數次給她打過電話,似乎是在兌現他所謂的“把你緊緊盯住”。這人讓鍾路琳想起一種蛇,尾巴上挨一棒子,不是趕緊溜走,掉頭反而咬上來了。事實上他跟鍾路琳打電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罵一句“殺人不見血”略表縣長大人的憤怒,如此足矣,彼此沒必要再多費口舌。這人卻不,他挺認真,隔個十天半月就來個電話,春節時還寄賀年片:“恭祝鍾記者新春愉快。”這人在電話裏倒不再用什麼“白骨精”含沙射影,他套磁,挺親切。他說他下令本縣有關方麵關注鍾路琳,凡鍾路琳發表的文章,都會在第一時間送到他的案頭上。鍾路琳以前發表過的稿子,也都被盡可能地弄來給他“拜讀”。通過認真學習鍾記者的文字,李彬越發認識到早戀意味著喪失,損失慘重,早戀害死人。

鍾路琳說:“不是還可以找小秘嗎?縣長那麼大的官,身邊什麼女孩沒有?”

他嘿嘿道:“我真是受寵若驚。”

李彬的電話讓鍾路琳感到別扭。這人本就沒給她多好印象,加上那篇文章,兩人可算有所過節,彼此沒有拉扯的必要。鍾路琳覺得自己應當直截了當告訴李彬,讓他別再對本人這般“關心”,他們彼此沒什麼好說,但是她總沒如此鄭重宣布。因為縣長大人挺有分寸,每次電話問候請安,開兩句玩笑聊表仰慕,問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一兩分鍾而已,實在不算電話騷擾。鍾路琳心裏也還有一重好奇,她想這人怎麼回事?縣級大官能屈能伸,讓京城來的鍾記者打了左臉,準備連右臉一起送上?

鍾路琳的主任兌現了他的承諾,請鍾路琳到他朋友新開的餐館吃漱羊肉,當然不是請鍾路琳一個,本編輯室幾位同仁全數到場。鍾路琳的紅樹林沒讓主任太計較,也許因為不在本報發,文章的角度也巧妙,有關人士沒法怪罪該主任。但是主任也跟鍾路琳玩笑此事,說小鍾不能得罪,不吭不聲眯眼一瞅,“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這件事別說主任吃驚,其影響連鍾路琳都沒充分估計到。本以為一篇小文章發就發了,反映一些事實,表達一點看法,如此而已。卻沒想到文章一出來就引起連鎖反應,先是多家報刊轉載,再是專家呼應,環保界、海洋生態界和旅遊界一些權威人物一個跟一個出來說話,都舉一反三,從淺沙灣一直說到國家的海洋生態和環保戰略,提到可持續發展的高度加以認識,呼籲高度重視此類問題。這些意見牽動了高層,有重要領導就此事做了批示,要求相關地方認真對待。這以後情況急轉而下,淺沙灣填海造地工程中途停工,施工單位被命令立刻撤離,眨眼間所有大型施工車輛和船隻從海灣和海麵上消失不見,與該工程有關的一切陷入撲朔迷離的不確定狀。鍾路琳用不足千字的一篇稿子保住了南方海邊的一片紅樹林,相應地就讓一個規模浩大的填海造地工程麵臨破滅,淺沙灣的變遷史因此改寫。情況還不光如此。主任消息靈通,他說,鍾路琳這支筆救了幾棵樹,同時殺了一個人,是主辦淺沙灣工程的那位縣長。該縣長在當地頗被看好,本已進入提拔程序,要到省裏什麼地方當頭。現在完了,升不了不說,還得為有關工程問題接受調查。現在這種地方官往往經不起查,一查就死定了。

所以鍾路琳在母校外教中心餐廳一見某疑似李彬者就往包間裏走,倒也不是怕他,是確實不想見那個人。三天前,鍾路琳在北京還接過李彬的一個電話,僅從通話的情況看,該縣長還活著,尚未犧牲。這位顯係有婦之夫者似乎還有心“談戀愛”,他說好長時間沒聯係了,鍾記者可好?他很想念她,不知道鍾記者是否也有些想他?鍾路琳說縣長自我感覺總這麼好嗎?李彬大笑。

鍾路琳不知道這種親切交談算怎麼回事。“死者同劊子手”仇恨的零距離?

那天晚上,也不容鍾路琳過多琢磨李彬縣長,她心神不寧,總在操心女兒,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幾天前鍾路琳就發覺女兒精神不好,連打噴嚏,她托故不來廣州,很大程度是不放心女兒。後來決定動身,她特地交代丈夫小心照料孩子。沒想事情說來就來,女兒一報頭痛,她心裏七上八下特別難受,在餐桌上如坐針氈,一會追一個電話,直到把丈夫從他那一圈朋友裏趕出來,逼回家去。

“可可看來夠嗆。”半小時後丈夫回電話了,“她發燒。得上醫院。”

鍾路琳愣在桌邊。

這時有一個人拎著瓶酒走進了包間。

“對不起,對不起。”他說,“諸位朋友恕我冒昧,請允許我敬鍾記者一杯酒。”

是李彬,真是他!

這應了一句話:地球太小。李彬與本校校慶無涉,卻跟鍾路琳一幫同學大有關聯,這晚他們共處一個餐廳不算意外:與鍾路琳他們分享教授的竟然就是這個李彬,教授所說的來校與院研究所聯係業務的一幹人等,為首的就是該縣長。

“真是意外驚喜。”他說,“鍾記者咱們有緣。”

這個人並不是貿然進來,他在隔壁包間裏從教授那裏打聽鍾路琳一幫人的情況,因此一進門就胸有成竹。此人有著一些基層官員時興的厚臉皮,他一進門就開玩笑,說自己是鍾路琳的追求者,他從海邊追到城裏,從鄉野追到首都,追得神魂顛倒一無所獲,別說未曾得手,連鍾路琳個人影都追不到。在廣州在這大學校園裏忽然眼睛一亮,天仙下凡般見到美麗的鍾路琳,真讓他喜出望外。

鍾路琳一時竟不知道該跟這人說些什麼。鍾路琳那些同學抓住忽然降臨的這一搞笑題材,一起起哄。李彬這種人自來熟,加上不在自己當老大的地盤,氣焰自然收斂,因此便顯得挺有親和力。座中鍾路琳的同學們揪住他不放,吵吵嚷嚷,說你不就一個七品小官嗎?我們的係花鍾小姐哪能讓你這麼追?不問問這裏哪一個同意?允許你敬一杯酒?哪有這麼容易的?一個個過,一杯杯擺平!李彬說行,沒有誠意哪裏敢這麼追隨追鍾記者?他把酒瓶往桌上一放,竟是二鍋頭。他用那烈酒跟大家幹杯,一一敬過。這人看來挺有酒量,也挺逞強,別人隨意,他喝光,這麼打了一圈,最後輪到鍾路琳。他問:“咱們怎麼喝?交杯酒?”

桌上人起哄:“交杯!交杯!”

鍾路琳的手機響了。是丈夫打來的。她一接電話臉就白了。

女兒住院。醫生懷疑是急性肺炎,已經掛上吊瓶,目前高燒達四十度,病情凶險。

鍾路琳聽完電話,愣在座位上,好一陣回過神,才發覺一桌人眼色異樣,全盯著她看,包括李彬,還抓著他的二鍋頭,準備喝他什麼烏七八糟的“交杯”酒。

她吃力地擠出一笑。

“廣州到北京,夜裏有航班嗎?”她問。

她說,她得想辦法馬上走。孩子有大麻煩。

大家麵麵相覷之際,李彬把酒杯一扔,抓起手機就打電話,吩咐接電話的某個人立刻去搞一張廣州到北京的機票,要最快的一個航班。

“快辦。”他下令。

幾分鍾後得到報告,今晚沒有航班,已經想辦法拿到明早第一個航班機票,時間為早晨六點。

“怎麼樣?”他問鍾路琳。

鍾路琳苦笑道:“還能怎麼樣?”

“那就這樣吧。”

李彬問了鍾路琳在廣州的住址和電話,交代道:“你得準備兩小時提前量。明天淩晨四點,司機去接你。”

他說,廣州有他們一個協作單位,有車,一切方便。

鍾路琳搖頭,說她坐出租走。李彬不由分說,那種縣級大官的尾巴忽然掉了出來:“你跟我客氣什麼?就這樣定了。”

他把已經差不多喝光的那瓶酒一舉,跟鍾路琳和她的一桌學友道別,出門離去。

晚餐草草結束。鍾路琳回到房間,隔一會打一個電話,直到深夜。當晚無眠。

第二天淩晨,房間電話鈴適時響起。鍾路琳拖著她簡單的一包行李趕下樓,在大門口處吃了一驚:李彬親自來了。初春清晨,廣州還有幾分涼意,縣長大人獨自站在門外抽煙,門燈照著他,地上拖著一條長長的影子。

他問:“孩子怎麼樣?”

鍾路琳打著寒噤,啞著嗓子說:“開始昏迷。”

李彬給了她一支煙。三五煙。

“快走。”他說,“你好像一向挺堅強的吧?”

鍾路琳咬緊牙關。他們前往機場,一路幾乎沒有說話,這種時候總是說什麼都不對路。李彬把鍾路琳送進機場出發廳時,鍾路琳的手機響了,是昨晚相聚的一位大學女伴打電話問候,該女伴一早起身找她,敲不開門才知道鍾路琳已經走了。這位女伴是上海人,先生是個醫生,她特地打電話回去問了兒童肺炎治療、護理的一些要點,急著告訴鍾路琳。在鍾路琳跟女伴通話的時候,一旁的李彬舉起右手,五根指頭勾了勾,讓鍾路琳把身份證給他。待鍾路琳接受完女伴的醫學應急指導,回過神時才意識到自己正站在安檢窗外,李彬已經幫她辦好了登機的一應手續。

“快進去。”他往她背上一推,“就要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