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剛過，周震駕駛的長征號拖著一列貨車正點趕到德勝關車站。這是江濱鐵路局北方交接口，凡是江濱局的機車開到這裏就到了頭，將貨車摘掛以後再掛上向南去的貨車返回江濱。這個交路不算長，也不算太短，二百多公裏。一般說來，從叫班員把司機叫來開始出車整備算起，直到折返回去機車入庫為止，在交路正常的情況下，也需要十幾個小時，所以江濱的北線車隊司機要在德勝關乘務員公寓食堂吃一頓夜餐。
現在周震剛剛在轉盤調過來車頭，留下司爐小胡在車上，自己和副司機到公寓食堂去進餐。
這個公寓食堂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開飯，而且不是吃大鍋菜，頓頓有單炒。周震洗了一把臉，拿帽裏子在臉上一抹，照著小黑板上的菜單，要了一個香蘑炒肉，一個瓜片湯，又拿出那個挺深的豬腰子形飯盒給小司爐狠狠壓了一盒子飯，給他買了個回鍋肉。他知道，這小家夥長得胖墩墩，能吃能幹，吃一指厚的肥膘肉，像吃豆腐一樣，一口氣能吃一海碗，真叫有水平。
不到十分鍾，灶房裏透出一陣油煙味，叮當三下，師傅叫勺了，熱騰騰的菜端了上來。
周震和副司機從筷籠裏抓出筷子，一隻腳踏在凳子上，既不像蹲，又不像站地吃起來。司機們是最辛苦的，遇上正點有公寓食堂沒說的，遇上晚點，說不上把你扣在哪個荒涼的小站，那，他們隻好把隨身帶著的硬饅頭、幹窩頭扔到火室口烤烤，又焦又糊地填肚子。
周震在公寓食堂吃飯的當兒，一列特別快車由北麵進來了，停在一道。
司爐小胡正在擦車，見特快進來，免不得習慣地向對方司機擺擺手，認識不認識都沒關係，這如同汽車司機陌路相逢總要撳一下喇叭打打招呼。
那台內燃東風三型機車正是江濱局的。內燃機跑的交路長，兩台機車停車位置相距不到三米，小胡見跳下來一個黑塔似的人，拿著帶長把的拖布在擦綠漆車皮上的浮灰。那動作，是那麼熟悉，莫非是……他剛要喊，那人掉過身來，果然是程萬鵬！
小胡蹦下去：“司機長！你回來了？怎麼不睡臥鋪，又成了義務司機呀！”
程萬鵬停下手裏的活，說：“看來，我這一輩子，很難老老實實當個旅客呀，手心總發癢，你說咋辦？”
內燃機瘦高挑司機跳下來插嘴說：“程師傅這一道連眼都沒眨，攆又攆不走，這回呀，你們自個車來了，我們不敢收留了！”
程萬鵬把拖布向那人手裏一搡說：“嘿，還是咱這黑老虎過癮！你叫我再呆在你車上還不幹呢！”說完跳上車，提下自己那個簡單的小挎包，一條羊肚手巾拴在書包帶上，書包裏頭好像癟癟的再沒什麼玩藝了。隻有他們機車組的人明白，那書包裏裝的是珍貴的《毛澤東選集》，那是永遠隨主人走的。
程萬鵬問道：“周震吃飯去了吧？怎麼把你這個大肚子漢扔下看車？”
小胡說：“我呀，你不知道，這有個竅門！我自己去打飯，舍不得買好菜，可周師傅替我買呀，保險！不是邊白肉，就是回鍋肉！”
程萬鵬拍了他一巴掌：“你倒挺鬼！去吧，去吃你的邊白肉吧，我在這。”
小胡說什麼也不幹，末了，還是程萬鵬到食堂去了。
小胡正在檢車，突然走過來一個人，散披著鐵路工作服，手裏提把檢點錘，像是列檢段的人。他走近小胡說：“周師傅呢？”
小胡說：“吃飯去了。有事嗎，師傅？”
那人說：“那你到運轉室去一下吧。可能有一批急貨要運，想麻煩長征號超超軸。”
小胡咚一聲蹦下車，說：“沒事！你說哪去了。好，我去要任務！”
小胡走了幾步又竄上車梯，鎖好司機室的門，才和那個左眼眉上有塊疤痕的人一道向運轉室走去。
小胡剛一離開，一個膀大腰圓的身影從水塔後閃出來，四下張望一下，閃到長征號機車和第一位貨車的聯結處。
那人從兜裏摸出個什麼工具，卸開風管，熟練而迅速地忙活一陣，身子向鉤頭底下一縮，借著黑乎乎的鄰線車皮的掩護，走了。
一道的特別快車鳴了一聲長笛，瘦高挑司機起動了列車。他偶一側頭，本是想和長征號夥計打個招呼的，不想車上沒人，卻無意中見一個黑影在機後一閃跑了。瘦高挑司機略想了一下，覺得那個頭、身材很像伍奇。他的心動了一下：這小子竄到這兒幹什麼來了？因為列車已經出站了，他也沒往深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