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肖乾漫長的經曆相比,程少傑不無優越感地想:“比起肖主任來,我是得天獨厚的。他幾十年奮鬥所能得到的,我也許隻要幾月幾十天!”
於是他躊躇滿誌地說:“如果就個人誌願來說,我更喜歡搞上層建築,搞宣傳,我不是搞生產的料。我那個老師就曾說我是廊廟之器……”
肖乾斜了程少傑一眼。他暗自思忖,程少傑有點發高燒了,應當給他潑點冷水叫他清醒一下。於是幹咳了一下,突然問道:“你知道首長為什麼在江濱出現危機的時刻接見你嗎?”
程少傑不假思索地說:“這正是我終生難忘的。我可以沒有父母,我忘不了首長的關懷和鞭策。”
肖乾說:“首長對你可以說是寄予莫大的期望,本來你是應當挨批的,可是首長沒有半個字的微詞!據我理解,首長在你的工作造成麻煩的時候接見你,事情本身就含有批評的味道。”
程少傑多少有點掃興,好像突然由於高空缺氧,氣喘得不那麼勻了。他不知道肖乾這番話的用意何在,他甚至懷疑肖乾有妒意,所以隻是默默地聽著。
肖乾說:“就我們來說,因為跟隨首長多年,受到的教誨多,這是偏得,進步快一點就是了。你呢?應當說,尤勝一層,首長是你的再生父母!去年年底,你自身地位傳奇式的變化,你考慮過是什麼原因嗎?”
程少傑曾認為那件事是個謎,而且試探求得謎底,但始終沒有找到令他滿意的答案。後來他自己有個解釋,自己所站的這條路線占了上風,所以是水漲船高。而去年全國鐵路治安會後那一段倒運的日子,恰恰是因為對立麵得了勢,自己受牽連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罷了。
事情確是帶有點傳奇味道。一九七五年春天,程少傑還不過是江濱鐵路局宣傳部的一個科長。他大造其反,結果得到這麼個職位卑微的頭銜,當然十分惱火。當時保定的幾個人來找他串連,都說這是省委和方雷這些人壓製造反派,鼓動他反潮流。於是程少傑又拉起了山頭,舊日的隊伍很快又聚到一起了。他們打著反複辟、反對排擠造反派的旗號,和保定一夥人勾搭起來,搶了軍列,企圖奪得武器。肇事的前台雖不是程少傑,但是透露軍列情報的卻是他。
九號文件下來以後,特別是全國鐵路治安工作會議以後,程少傑蔫了。
沒等誰追究,程少傑已經連著寫了幾份檢討遞到方雷那裏了。他在程廣漢麵前哭天抹淚,又是悔過,又是下保證。
後來大家才知道,當時兼任公安部長的華國鋒同誌,在他主持召開的鐵路治安會上,點到了搶劫軍列的嚴重事件。於是人們頭一次看到程少傑耷拉著腦袋,突然變得老實起來。
事隔不久,有一天,方雷突然接到了一個命令,叫他連夜把程少傑送到北京去。包括方雷在內的人,都猜測程少傑的事件可能涉及麵很廣,要調到北京去辦案審查,因此特地派飛車梁幾個人護送程少傑進京。在程少傑進京的頭天晚上,他回家去和李勇娥、蓓蓓告別,哭得好不淒慘,真像生離死別似的。當時程廣漢說:“摔了大跤不要緊,爬起來走正道!你到北京,不論你是黑心、歪心,得一古腦掏出來。你回來的時候不脫胎換骨,我就沒你這麼個孫子!”
說起來事情簡直像一台鬧劇那樣滑稽可笑。車一進北京站,肖乾帶幾個衣冠楚楚的人專程把程少傑接走了,而且是接到京西賓館住了高級房間。至於一本正經護送程少傑進京的飛車梁幾個人,根本沒人理。若不是可以到北京鐵路分局的機務段公寓去住,說不定還得在車站蹲一宿呢。
程少傑意外地被首長接見了,不是給他定罪,而是嘉獎他幹得好,鼓勵他要“以天下為己任”,反潮流反到底。臨走,還贈給他一把落花生,希望他這種反潮流精神開花結果。
從此,程少傑的罪過變成了一塊豐碑,宣傳科長的椅子被搬到了革委會主任的辦公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