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萬鵬對程曉越說:“快把他追回來。”
程曉越拉起小幹脆:“走,你跟我一道去。”
小幹脆說:“八百六十條大道,誰知他岔到哪去了!”
燒洗澡水的老頭接上了話:“你們是說那個秀才吧?他提著行李出北大門,朝珍珠灣那頭走了,撳著個頭,像是叫霜打了!”
程曉越背上一個書包,向小幹脆一甩頭說:“走,騎摩托追!”
小幹脆駕著摩托車一陣風似的馳出機務段北大門,沿著通往珍珠灣的江濱馬路飛奔。晚風飄起了程曉越的頭發,從路麵返回來的車燈光照著她不平靜的臉。她還嫌車子速度低,不斷地督促小幹脆:“拿出你運動健將的本事來,加速!”
小幹脆雙手緊握著震顫得相當厲害的手把,大聲說:“還快?那就得改用原子能當動力了!你今兒怎麼啦?”
程曉越不出聲。
小幹脆斜了她一眼,叫喊著說:“你大概對他還有點活心吧?”
程曉越還是不出聲。
小幹脆說:“別腳踏兩隻船啊!你若是那樣,哼,咱倆幹脆——何必呢!從前給你寫信標著‘內詳’的那個人,你打算蹬了?”
程曉越突然說:“你呀,真是個小傻瓜!那個人就是趙力群啊!”
“啊?”小幹脆這一喊叫,手猛地捏死了閘,哢一聲,摩托車突然煞了車,差點顛翻了。柏油路麵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煞車痕跡。
小幹脆叫起來:“你怎麼不早說?你呀!坐穩,我要飛車了!”她猛踩油門,這回車子真的快飛起來了,軲轆好像隨時要騰空一樣。
車前燈像一把利劍,劈開夜暗,掃視著伸向遠方的路麵,終於搜索到了一個人影,背著行李,提著網籃。
不知為什麼,程曉越抓緊了手中的書包,心裏一陣怦怦亂跳。幸好是夜間,小幹脆又在全神貫注地駕駛,不然她會看見程曉越緋紅的臉頰了。
追上了。小幹脆的摩托卷起一陣塵埃,暴風般衝到趙力群前麵,刷地拐了個半月形,幹淨利落地來了個急煞車。
借著車燈的亮光,趙力群發現是追他來的,而且是她們倆,不禁茫然地站住了。
程曉越跳下車來,站在路邊。
小幹脆推著摩托走近趙力群,眼睛眨了眨,鼻子裏哼了一聲,說:“我再警告你一回,不管幹啥,幹脆點,別拖泥帶水的!”說著跨上車座打著火,兩腿支地,扭頭對程曉越說:“談好了,打個公用電話給我,隨叫隨到!”隨後打雷一樣飛馳而去。
剩下程曉越和趙力群兩個人,相距五米開外,誰都沒有向前邁出第一步。
還是程曉越先說話了:“你要走嗎?”
趙力群也是用問號回答的:“你……要追我回去嗎?”
程曉越向他走攏來,聲音很低:“不,爸爸叫我來送送你……”
趙力群想說句什麼,嗓子像堵著一塊灼熱的火炭,又燙、又吐不出來。
程曉越恢複了平靜,她接過趙力群的行李,甩到肩後,說:“走啊,站在這裏幹嘛?”
趙力群隻好慢吞吞地邁著步子隨她向前走,兩個人中間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
這裏正是珍珠灣。水上的幾盞航標燈一閃一爍,在江水中投下曲曲彎彎的倒影。
江風徐徐掠過江麵,細浪一層一層地舔著沙岸,發出刷啦刷啦的音響,像是絮絮低語。
趙力群終於想打破沉默,他不能再不說話了。程曉越的突然出現,無疑給他心中帶來了安慰和溫暖……可是,該怎麼開頭呢?
他挑選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有點涼意了……”
程曉越感到好笑,不過這話倒提醒了她。她從書包裏拿出一件米色的絨線衣扔給他:“披上吧。”接著又把書包還給了他。
趙力群一看,正是自己放在書包裏的那件,原來領口和袖頭都已經磨損了,現在重新加線織補好了。
趙力群心裏一陣發熱,說:“謝謝你……”
程曉越說:“這有什麼可謝的!咱們長征那時候,你還背過我呢,那時候,咱們誰也沒說過謝謝呀!”
這倒是實情。但是那時候的程曉越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小丫頭,一個初中三年級的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呀!現在呢,她已經長了十歲……當然不同嘍。這些,隻是趙力群的心裏話,他沒有說出口就是了。
兩個人又沉默下來,好像祖先留下那麼多豐富多彩的語彙都不屬於他們似的,誰都沒話可說。
到了一個岔路口上,程曉越站住了:“往哪邊走?”
趙力群說:“向右拐,過了工人新村,就到報社了。”
程曉越沒有邁步,她站在路標下輕聲問道:“你真的就這樣走嗎?”
趙力群望著打著漩的江水,說:“我矛盾啊……”
程曉越說:“換個詞吧,是動搖。”
趙力群苦笑道:“你沒有設身處地為我想想啊……”
程曉越說:“你走也可以,要走個明白。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我哥哥找你談了些什麼。”
趙力群索性坐在岔路口上,他猶豫了好一陣,終於把今天他和程少傑不愉快的談話重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