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六 道路在呼喚(3 / 3)

方雷說:“你想消消停停咽這口氣?你這麼窩囊死,馬克思也不會要你。”

郭振興悄然低下了頭:“老方,我真想戰爭那年月的生活啊。那時在大別山,在九盤嶺,那是一股啥勁啊!”

方雷說:“想九盤嶺的生活了嗎?那就再去溫習溫習嘛,登高山可以望遠,老程、飛車梁正要拉你去登九盤嶺呢!”

絢麗的陽光,從梧桐林疏密的枝柯間輻射出七彩光線。清晨的九盤嶺上百鳥鳴囀,一片欣欣向榮的氣象。

這裏是落霞山的餘脈。山勢順著大江逶迤向東,再向北折,九曲十八彎,那個座落在江灣的山峰就得了個九盤嶺的名字。

從江濱乘火車北上,跨過江橋,經過兩個小站便是九盤嶺。這裏是千分之二十三的長大坡道,在中國雖然不算是最陡的坡道,卻因為它長,上嶺九公裏,下嶺九公裏,確實是少有的險要去處。

方雷、程萬鵬和飛車梁、郭振興這四個有著近三十年交往的老戰友,這一天清早起身,每個人都穿上六耳草鞋,腳心綁了一道麻繩,順著九盤嶺坡道爬了上來。

年齡不饒人啊。當年他們之中無論是誰,爬這個坡,都是心不跳氣不喘的。但如今雖然他們興致滿濃,但都不免汗水涔涔了。

現在,他們四個人站到了野菊花成簇的草坪上,每個人的身上都沾著早晨的露水。

方雷摘下帽子扇著熱汗,說:“爬這個大坡不行了,老嘍!”

程萬鵬明白方雷的用意,說:“當年你帶我和老郭在這一帶扒敵人鐵道的時候,這個坡還在話下?哪天不爬個來回?”

方雷瞥了郭振興一眼,弦外有音地說:“那是動槍動炮,是打仗年月啊!”

程萬鵬接住話音說:“沒槍沒炮的仗更不好打呀!”

方雷說:“是啊,炮聲遠了,可磨刀聲在耳邊哧哧響啊。還有一種武器,用文章殺人,這一手更厲害呀。”

一陣風掃過後山坡的竹林,發出嘩嘩的響聲。

一列上行車冒著黃黑色的煙浪,吃力地吼著,向九盤嶺扳道房衝去。這是一個隻有一幢站房的小站,三股道,沒有庫房,沒有旅客候車室,甚至也沒有售票處。它不過是一個臨時乘降所,隻有零擔貨車偶而在這裏甩下一節車皮承裝山裏運出來的各種山貨。但是在坡道一邊卻照例有一股盡頭塗了紅標誌的斷頭路軌,這是安全線,鐵路上都叫它絕戶線。萬一機車出了故障煞不住車出現“放羊”事故時,就把道岔子一扳,扳到安全線上,任這一列車毀掉,以保證幹線和其他車輛、設施的安全。

郭振興望著這條瀕臨深崖陡壁的絕戶線,不知為什麼,突然和自己產生了聯想。他覺得自己這一段的情緒真有點像放了羊的機車險些衝到懸崖峭壁底下,幸虧這些老戰友給他敲起了警鍾,給他落了大閘呀!

方雷眺望了一陣浩渺的大江、矗立的江橋和楓葉如火的峰巒,一切都已經是秋天的景象了。望著布滿山巒的紅楓,他想起了井岡山的杜鵑花,陝北的山丹丹;從腳下一叢叢爛漫的野菊花想到了長征路上戰地黃花香。他的視線越過起伏的山巒,越過遙遠的地平線,望見了奇峰顛連的井岡山,高聳入雲的五嶺山,崎嶇崢嶸的烏蒙山,天高雲淡的六盤山……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穿起第一雙草鞋,帶著工農的隊伍,經過半個世紀的艱苦卓絕的長征,在中國這塊土地上樹起了一塊塊曆史的豐碑。如今,導師不在了,導師留下的豐碑卻留在八億人民的心坎上。黨的兒女們,無論是二萬五千裏長征路上走過來的兩鬢如霜的老戰士,還是接過紅旗繼續走下去的新一代年輕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心聲:沿著毛主席指引的光明大道,一直長征到共產主義!

郭振興重遊舊地,想起戰爭年代的艱苦歲月,一時百感交集。

方雷望著郭振興帽沿下露出的灰白頭發,建議說:“我們互相看看彼此的頭頂吧!三十年前,我們剛剛懂得革命的時候,我們的頭發是黑的,我們跟著毛主席,一步步走完了三十年的曆程。今天,我們都是年近半百的人了,頭發都白了一半了,可是長征還沒有完啊!有一天,我們會變成滿頭白發的老人,在我們臨死的時候,在我們向新一代人交接力棒的時候,我們應當告訴後代人,我們的一頭白發,是幹社會主義幹出來的,是鬥爭歲月的記錄,而不是犯愁愁出來的。”

這一番話引起了郭振興深深的思索。

程萬鵬的一隻大手拍在郭振興肩上:“我要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走資派?”

郭振興說:“我自己說了算數嗎?”

方雷說:“你是機務出身的幹部,你的檢點錘敢給自己敲打過的機車打保票,卻敲不準自己腦袋有啥毛病嗎?”

郭振興抱愧地說:“從前我總是想,何苦呢,叫他們幹去吧,把權一交……”

程萬鵬的大手在半空一揮,說:“什麼話!人家讓你回家抱孫子你就去抱,人家讓你把腦袋交出來,你也幹嗎?”

郭振興說:“你們不知道,我憋了一肚子氣呀!”

飛車梁熱情地說:“憋足了‘汽’又能跑兩站地呀!”

方雷笑起來:“現在,需要你像戰爭年代那樣吹衝鋒號,而不是打退堂鼓!”

郭振興振奮起來,他握住方雷、程萬鵬的手說:“你們的脊梁骨是鋼軌焊的呀!”

四個人挽起臂膀,肩並著肩向楓葉正紅的山巔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