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傑不得不抖擻精神認真對待了。他慌忙從河那岸往回調兵遣將,以解兵臨城下之危,可都離得太遠,遠水解不了近渴,本來好端端的一個馬後炮攻勢全盤破產了。
程少傑仰在椅子裏把棋盤一推說:“全叫你這兩個小卒子給毀了,全局給攪個稀亂!”
肖乾得意洋洋地說:“這叫亂中取勝!一般人下棋,隻想用心保護和使用車馬炮,卻忽略了卒子,可方才恰恰是我的卒子吃掉了你的老帥!”
程少傑說:“可惜卒子步子小,又隻能進不能退……”
“這恰恰是卒子精神的核心!”肖乾說:“卒子的難能可貴處也就在於此。首長就自比是過河的卒子,過了河一直向前拱,一拱到底。卒子雖小,卻有攻城奪帥的雄心啊!”
程少傑深為歎服。本來是生活中很平常的弈棋常識,一經肖乾口裏說出來,就給這平淡無奇的東西賦予了政治哲理。這使他油然記起首長在打撲克時說過的那句話:小二管大王。說法不同,精神是並無二致的。他在琢磨,肖乾在聽了彙報以後,借下棋發表這一通感慨用意何在呢?難道近來的工作與首長提倡的卒子精神背道而馳嗎?那可不能等閑視之。
肖乾似乎看出了程少傑在想什麼,他從茶幾的煙罐中摸出兩支煙,扔給他一支,點燃,吸著說:“對方才的彙報我為什麼沒置可否?因為有些人根本不明白這場革命的根本任務是什麼。這要靠自己去理會,去學習,社論天天發,署名‘梁效’的文章接二連三登,可這些庸才還是閉起眼睛瞎幹,你說一,他幹一,根本不會舉一反三,馬列主義在他們那裏成了一堆僵硬的教條。比如這個省亂了,亂是為了什麼?難道左派的目標就是把天下搞個烏煙瘴氣嗎?”
程少傑是一點就透的人。他明白了肖乾指的是什麼。不用再問,他已經理解下一步應當幹什麼。隻是對付方雷,他有點打怵。這個人像一株老樹,雖然拉倒它容易,可它的根子紮得太深,盤根錯節,砍了樹還有根須連著泥土……
想到這裏,他扯扯衣襟站起身說:“我都明白了。你的比喻深入淺出,很生動。”
肖乾也站起來,哈哈笑著,手放在程少傑的肩頭,一直送他到樓下,分手時說:“首長說,你是一塊璞,還不是玉。但是有了璞不愁琢磨不出好玉來。刻苦砥礪,好好在實踐中鍛煉吧,未來正向你這個年青人招手呢!”
程少傑笑了。
程少傑趨車回到路局,沒有落腳,就叫伍奇下了個緊急通知,把工管會的大小頭頭都召集到他家裏去開會。
這個會開得很簡短,他要求在九月十八號以前,也就是在毛主席追悼會以前,把方雷往下數大大小小的“走資派”全部打掉,把權奪過來,這就要求與會的人抓緊對這些人的批鬥。
會很快散了。程少傑剛把伍奇等人送走,一轉身,見伍登第站在樓梯口衝他笑呢。
程少傑叫了一聲“伍老師”,連忙把他請到屋裏坐。
程少傑給他倒了一杯茶,語氣平和地說:“伍老師,我本來不想打擾你,我想了好久,還是覺得應當找你談一談,這對你個人,對我、對革命事業都是有益無害的。”
見他說得這樣聳人聽聞,伍登第坐直了身子聽著。
程少傑為難地在屋裏踱了幾步,說:“原來,我有過打算,想搞一份調查,把你的曆反帽子摘了,但是,你的所在地點是在鄉下,鑒定要在那裏做,而且是公安部門備了案的,我是鐵路警察——管不了這一段。所以,我想,不宜操之過急。我勸你還是離開伍奇這裏,回到鄉下去主動接受監督改造,這樣,將來我們都好說話……”
程少傑滿以為這麼一說,腦瓜皮本來已經很薄的伍登第會欣然接受的,不想他卻說出了程少傑意想不到的一番話:“你怕我連累了你嗎?我倒沒想到你是個表麵氣壯如牛、其實膽小如鼠的人。共產黨是不講誅連九族的……你放心,在我當階下囚的時候,絕不會影響你的高升,日後你成了政界顯貴,我也不會去打秋風沾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