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傑趨車到了流花別墅,肖乾正等著聽他彙報。在座的還有幾個其他廠礦、部門的人。程少傑知道,江濱的事情是通“天”的,肖乾每隔三天要彙總一次材料,通過紅機子直接向首長報告。
程少傑本來是心裏有底的,學習班一辦起來,已經初見成效。他特別欣賞“扣工資”這一手,你不來革命,那就停發工資,任你到哪去告狀都告不贏的。在他看來,你方雷也好、飛車梁也好,什麼都不怕,餓肚子總還是要怕的。
由於程少傑心裏有了這個底,他是準備來聽表揚的。一進屋,他發覺氣氛有點不對,會客廳裏煙霧彌漫,幾個被叫來彙報的人都無精打彩。肖乾呢,板著狹長麵孔仰在沙發裏,半閉著眼睛,皺著眉頭,一副似聽非聽的樣子。程少傑知道,肖乾隻有對工作進展相當不滿意時,才有這種表情。
程少傑悄悄坐到一邊,聽著別人發言。
肖乾明明看到他進來,卻連個招呼也沒打。
輪到程少傑彙報了。他為了更條理化一些,破例地在筆記本上寫上了幾條簡要的提綱,說時惟恐走板,比較小心謹慎。
肖乾一次都沒有打斷他的談話,臉上表情雖然煩躁,可修養和耐性確實叫程少傑佩服。
程少傑總算談完了,合上了小本。
肖乾睜開眼睛問:“沒有了?”
程少傑點點頭。
肖乾毫無表情地說:“我替你補充點吧,你那號稱左右手的筆杆子趙力群在和長征號一起做工作,在動員工人起來反對學習班,你知道嗎?”
程少傑又吃驚、又惶惑:“不會吧?”
“不會?”肖乾哼了一聲,朝痰盂遠遠地吐上一口痰,說:“畫虎不成反類犬!我是不願幹這種買賣的。你不要以為我深居簡出,你們的彙報攙入半點水分,我都知道。”
程少傑雖然覺得他這帶有恫嚇性的話未免言過其實,但他相信像肖乾這樣閱曆豐富的老幹部,得到情況的渠道是很多的。
包括程少傑在內,與會者都做好了挨批的準備。他們料定肖乾會來一通疾言厲色的訓斥。
然而,他們都估計錯了。
肖乾從水瓶裏倒了一杯嶗山礦泉水,喝了幾口,說:“我隻說一句吧,大家工作時,要想想首長的關懷,要想想首長的期望。我希望下一次的彙報,能聽到排炮聲,至少也應當有個‘二踢腳’吧。光打雷不下雨,對一個革命者來說,是最大的失職。好,散會。”
說畢,他自己率先站起身,等於是端茶送客了。
程少傑剛想隨著人流往出走,肖乾的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你留一步。”
程少傑隻得重新坐下。
別墅的葡萄架下響起一片馬達轟鳴聲,人都走光了。
這已經是太陽偏西的時候了,肖乾不知哪來的興致,他打開通往陽台的門,微微一笑對程少傑說:“有心緒嗎?來,殺一盤棋?”
程少傑隻得跟到陽台上。那裏經常放置著一張茶幾,一副象棋,還有幾把矮腳藤椅。
兩個人在茶幾對麵坐定,程少傑動手在棋盤上擺著棋子,不無恭維地說:“你對什麼都有興趣,政治、文藝、曆史、宣傳……理論自不必說了,連琴棋書畫也樣樣通曉。”
“我是個雜家。”肖乾莞爾一笑:“人,應當鋪展廣博的知識麵,培養各種各樣的情趣。否則,即或是一個赫赫有名的政治家,也未免單調乏味。”
接著他品著茶,順口閑聊著古往今來的趣聞軼事,一句正經事都沒談。程少傑卻免不了精神溜號,他想:你肖乾是光聽彙報,起個上通下達作用完事,我肩膀上可挑著一個十萬職工的鐵路局呀!由於程少傑心不全在棋上,棋藝本來就一般化,沒戰上幾個回合就連連失利,損兵折將,到後來,肖乾竟用兩個小卒子圍住了程少傑的老帥。
程少傑想把老帥拐出來,卻又和肖乾的黑老將對臉,於是泄氣地放下手裏的一枚棋子,說:“沒想到,過河的卒子成了氣候!”
肖乾哈哈大笑:“瞧不起卒子嗎?好,可以叫你緩一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