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一路說著，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機務段。那裏停著各種型號的蒸汽機車，大多數是落了火的，冷清清地見不到幾個人。平素機車調度的大嗓門也似乎變得有氣無力，隔半天才喊一句：“455進六道……”
他們猜想，可能人都集中在段裏學習，結果找了一圈，公寓裏沒有，派班室裏空空的，各車隊候班室也都是鎖頭看家。
他們又跨過線路打算到機修廠去，剛穿過橫道，見有一台熄火機車騎在鋼軌上，型號板上嵌著“風雲號”字樣，底下鑲著一麵金屬紅旗，刻著一行金字：學習長征號模範機車組。
小幹脆摸一把保養得連一塊鏽斑都沒有的機車，不無感慨地說：“瞧，這是飛車梁的車！”
程曉越點頭歎息：“可惜也落了火。”
三個人正在觀瞻這台機車，忽見迎麵走來一個手提電焊槍的女電焊工。小幹脆如獲至寶，迎上去問道：“師傅，風雲號上的人呢？”
女電焊工打量他們一眼，話裏有話地說：“敲鑼賣糖，各忙一行！師傅圈起來抓革命，徒弟天天搞‘外調。反正咋幹都比抓生產保險，抓不好抓滿手刺！”
小幹脆不解地問道：“天天外調？那不成了公安局的刑偵處了嗎？”
女電焊工向風雲號機車那邊含義不明地一笑，沒置可否地走了。
這個女工說的所謂“外調”，就是到外邊釣魚，不上班，天天蹲江邊。風雲號的司爐魏宏業也學起別人的樣子，買了兩支魚竿準備釣魚去了。
程曉越、小幹脆剛想轉到機車左麵，卻見一支竹竿梢在那邊搖晃。見魏宏業正和人談話，他們就沒有轉過去。
和魏宏業談話的人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姑娘，長得苗條秀氣，穿一身深藍色筆挺的民航製服，臂上別著民航徽章，顯得利落大方。她就是魏宏業的姐姐魏宏玲。
魏宏玲見弟弟魏宏業肩扛魚竿、手提魚簍，生氣地責問他：“宏業，你怎麼不出車光釣魚？怪不得爸爸說他們廠子缺煤都快停工了，原來你們都在這泡蘑菇！我若回去告訴爸爸，他不來揪你脖領子才怪呢！”
魏宏業知道釣魚摸蝦是不務正業。但他覺得憋氣，眼下沒事可幹哪！於是他歎口氣說：“姐姐，你跟爸爸說說情，給我拔出腿去算了！哪怕叫我當壯工我也不叫苦，渾身力氣沒處使，這才叫人受不了呢！”
魏宏玲說：“又見異思遷了？當初你不是吹，開火車是離地三尺活神仙嗎？”
“活受罪吧！”魏宏業一隻腳蹬在曲軸彎拐上，說：“唉，腸子都悔青了！你聽見發電廠的師傅怎麼罵我們機務段的人嗎？”
姐姐搖搖頭。
魏宏業說：“人家說我們這夥人哪，遠看，像要飯的；近看，像掏炭的；仔細一瞧，嗬，原來是白吃飽機務段的！”
姐姐說：“我真替你難為情……”
魏宏業呐呐地說：“姐姐，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嗎？”他從褲袋裏摸出一枚鐵路路徽，托在手心上，聲音顫抖地說：“從前，戴上它，我覺得光彩：哪個人不吃火車拉的糧食？哪個人不燒火車拉的煤？哪個人出門不坐咱開的車？可現在，你戴上它到街上一走，人家都不拿好眼睛瞧你，你說窩火不窩火？”
正說到這，程曉越三個人從那麵轉了過來。小幹脆笑問道：“你是風雲號的小魏師傅吧？”
魏宏業沒有做聲，打量了三個人一眼。江濱機務段雖說有三四千人，可他沒有一張臉孔不熟悉的。一見有兩張陌生麵孔，魏宏業就猜到是外局來支援的司機。可她們身後跟著個趙力群，又使他懶得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