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廣漢十分滿意地說:“嗯,像咱長征號的夥計!”
他一轉身,發現了貼在宿營車上的標語,扭頭問程曉越:“泄氣了?”
程曉越精神抖擻地說:“不,水滿汽足!”
程廣漢滿意地說:“水滿汽足,才能闖坡爬嶺啊!”他又把頭轉向小幹脆,說:“你這個小機靈鬼,對我這老頭子盯得倒挺緊,人家把標語貼到你眼皮底下,怎麼大氣都不出了?”
小幹脆說:“爺爺師傅,這工管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工管會?”程廣漢不屑地說:“工管會裏沒有正經貨,不是好吃懶做的,就是橫踢馬槽的角。你就看工管會的頭頭吧,那伍奇就是出了名,掛了號的三隻手!”
小幹脆不懂這話的意思,問道:“三隻手是啥意思?”
程曉越拍了她一下子:“小偷!”
程廣漢說:“伍奇是鐵路上的混子,跳槽的貨。鐵路上的七十二行叫他幹了個遍,總是站這山望那山高,後來不知怎麼相中了連結員這個活,跟著車飛上飛下倒學了幾手。誰知道不往正地方使,常常從出站車上飛上飛下往下甩大件、偷貨,後來被抓住教養了好幾回,這不是三隻手是啥?”
程曉越越聽越不是滋味,她重重地歎息一聲說:“叫這種人掌權,能有好嗎?一想起這個,我心裏就像刀攪似的難受。”
一句話又把人們牽到了憂慮的深潭中去。沉默中,隻聽得大江流水嘩嘩啦啦,像人們心頭滾不盡的憂思愁緒一樣。
程廣漢聽到孫女的歎息,解下背後一個酒葫蘆,說:“打唉聲有什麼用?曉越,拿海碗來!”
程曉越知道爺爺這個磨得油光閃亮的酒葫蘆的傳奇故事。據說是二七大罷工的時候,在施洋、林祥謙烈士遇難以後,軍閥逼迫工人複工,白天工人跑得無影無蹤,晚上,這個酒葫蘆一出現在信號樓上,工人們便自動三三兩兩地來到落霞山前商量如何對付敵人。就在那天晚上,程廣漢打開酒葫蘆倒滿了一碗酒,咬破了右手中指,血一滴一滴淌到酒碗裏,接著,一個又一個工人咬破中指向酒碗裏滴血。中國第一代鐵路工人在黨的領導下,願意灑血捍衛“勞工神聖”的旗幟。最後,程廣漢托著那碗溶彙著工人熱血的酒碗傳給每個人,每個人喝下一口,表白自己誓死的決心……
半個世紀過去了,爺爺這個酒葫蘆一直帶在身邊。今天,毛主席逝世不久,爺爺要海碗幹什麼呢?
長征號機車前靜極了,隻聽得見護坡石下滔滔滾滾的大江喧囂奔流。
程廣漢一手擎著酒葫蘆,一手托著曉越從宿營車上拿下的海碗,吼了一聲:“開大燈!”率先朝機車正麵走去。
頭燈亮了!
披著青紗的毛主席銅雕像光華閃爍。
老人打開酒葫蘆,咕咕嘟嘟地傾滿一碗泛著酒花的酒,腳步莊重地走到機車正麵。
程萬鵬心裏一動,明白了父親的心思,跟了過去。
長征號的十三個人,還有蹲點記者趙力群,一字兒排列在程廣漢身後。
程廣漢雙手托起酒碗,高高舉過頭頂,向毛主席像深深鞠了一躬。長征號的乘務員紛紛鞠躬。
程廣漢握緊的右手舉了起來,人們紛紛莊嚴地舉起了右手。
江水嗚咽,風吹樹響。
程廣漢眼含熱淚低沉而堅定地說:“我們宣誓!”
司機們異口同聲地複誦:“我們宣誓!”
程廣漢接下去領誦:“不開倒車,一直長征到共產主義!”
“不開倒車,一直長征到共產主義!”
這發自普通工人內心的誓言,震蕩著明淨的夜空,震響在滔滔奔流的江濤之上。
程廣漢一步步向大江走去,人們跟在他身後。
浩浩大江,波濤洶湧。
程廣漢托著那碗酒,久久地凝視著浪峰起伏的江流,最後,他把那碗酒澆奠在江水之中。
像是對工人們的宣誓的回答,江心湧起一排大浪,嘩然震響。
程廣漢把空酒碗遞給孫女,發現了趙力群。他走近這個記者,大手輕輕地撫在他肩膀上,語重情長地說:“你,也是鐵路工人的兒子。你也和曉越一樣,也在天安門前向毛主席宣過誓。是毛主席給了你抓筆杆的能耐,你得拍拍心口窩,拿出抓筆杆的良心來,把咱工人的心,一點一滴地寫到紙上吧!”
趙力群說不清自己此時的心裏是什麼味道,酸甜苦辣都俱全了。他想說幾句什麼,但在這些豪邁的、頂天立地的工人麵前,他那攪成一團亂麻似的心,用什麼語言來表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