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把酒酹滔滔(2 / 3)

在李勇娥說話的當兒,果真有一盞紅光閃亮的號誌燈一閃一閃地閃過線路,向機務段整備線閃去。

拉走唐山救災專列的長征號剛剛折返回來,在轉盤那兒調了頭,開回到宿營車這裏。剛好閻誌祥、小幹脆一夥人從程少傑家裏出來,他們和周震這個班一起忙活著擦車、檢車。

小幹脆拿了一把扳子正在幫周震緊螺絲,突然見一個行蹤有些古怪的老頭圍著機車轉圈子,而且這兒點點、那兒敲敲,甚至揭開軸箱蓋伸進手去摸摸。小幹脆用胳膊肘子碰了碰大個司機周震。

周震注意地望了望這個老頭,也覺得可疑,於是向小幹脆使了個眼色。

小幹脆把扳子向工裝口袋裏一掖,跟在老頭後頭想看個究竟。

隻見這個老頭旁若無人地看了一圈後,也不問誰一聲,竟然爬上了司機室。

這下子小幹脆出麵幹涉了:“哎,老大爺——”

那老人好像根本沒聽見,伸手推開車門,手一掀,叭一聲掀開車梯活板,三腳兩步上了司機室。

小幹脆趕緊躥上去。

那老人也不出聲,先是背著手逐件地察看著風表、水表、汽表,再仰臉瞧瞧汽門。後來就動手了,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丁字形紅把閥門,他都要摸摸、拉拉,最後竟然坐到駕駛台上,動手去摸銅閘把。

小幹脆這回可不客氣了,叫了一聲:“老頭!這可動不得呀!”

老人眯起眼來斜了她一眼,跳下駕駛台,伸出左腳去踩爐門踏板,低頭看看壓了火的火床。他好像是發現了什麼紕漏,連續踩了幾下踏板。

小幹脆火了,身子在火室前一擋,把陌生老人往旁一撥拉,哢噠一聲,爐門關死了:“你沒個完啦!誰給你發的參觀證?幹脆,請下車吧!”說罷,手向車門一擺,意思是叫這個不速之客快點走開。

那老人可不那麼幹脆,他眯起眼來又打量小幹脆一眼,順手撈過小幹脆的扳子,把爐門踏板處的一個螺絲連續緊了兩圈,又試著踩了幾次,看看沒毛病了,這才把扳子朝她口袋裏一塞,提起號誌燈,大模大樣地跨下車,走了。

小幹脆不得要領地望著這個又叫人疑又叫人喜的陌生人,一時不知該怎麼稱呼才好:叫老大爺,還是叫老頭?這麼一猶豫,老人早走遠了。

一片腳步聲響近,程萬鵬、程曉越回來了。

小幹脆跳下機車間道:“曉越,你不是說把爺爺師傅領來嗎?”

程曉越四處望望,同樣用問話回答了她:“咦,這麼說爺爺始終沒上咱車來?”

小幹脆眨了眨眼睛,冷丁猛醒地問道:“長啥樣?翹胡子?又倔又沒話?”她一邊說,程曉越一邊點頭:“在哪?”

小幹脆“嗐”了一聲,拔步要去追:“你看我多糊塗,硬把爺爺師傅氣跑了!”

程萬鵬嗬嗬笑了:“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啦!甭去追了,我敢打保票,他準回來!”

小幹脆半信半疑地站住了,卻聽程曉越在宿營車那頭叫了起來:“哎,怎麼搞的?”

司機們擁過去,隻見程曉越正拿手電筒照著車廂。車窗下麵新貼了不少標語,可能是貼標語的人過於心急,墨汁都沒晾幹,有的字被墨汁淌得花柳胡哨。那些標語口號是:“我們不要救世主!”“以生產壓革命絕沒好下場!”“革命的歡迎,不革命的滾他媽的蛋!”署名都是工管會。

閻誌祥點起烏木煙鬥,眯著眼說:“先禮後兵了!”

小幹脆一看就來氣了:“哼,紙糊的貓還嚇住耗子了!”伸手就要撕。

程萬鵬攔住她說:“紙貓嚇不住耗子,又何必動手撕它呢?”

小幹脆一時答不上來,不好意思地說:“我是氣不打一處來呀!哼,前台扯旗放炮歡迎的是工管會,背後放冷槍射暗箭的還是工管會,這叫啥作風?”

“這還不明擺著!陰一套陽一套唄!”突然一個洪鍾樣的嗓音響了。人們掉頭一看,程曉越第一個撲上前去:“爺爺!”

程萬鵬一夥人都圍了過去。

程廣漢果然又轉回來了。

他舉著號誌燈,照著長征號老一輩和新一代司機、司爐們每一張飽經風霜的臉膛,拳頭在周震發達的胸肌上捶了一下,好像要試試結實程度;大手在閻誌祥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似乎是驗驗它能承擔多大分量;又替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正了正帽子,好像說長征號應當是這樣的軍容風紀。

最後,他手裏的號誌燈照到小幹脆臉上。

小幹脆不好意思地一笑,雙腿並攏,右手舉到帽沿上,哢地來了個立正:“向爺爺師傅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