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書遠在廚房裏幫著廚子老伍削蘿卜。
陶書遠道:“伍師傅,怎麼削這麼多的蘿卜呀?”老伍道:“做泡菜用呀。你打小起就愛吃我做的泡菜,不知道做泡菜要用蘿卜嗎?”陶書遠道:“噢,做泡菜用呀!伍師傅,你還生我氣嗎?”老伍道:“那天晚上的事呀?不生氣,我知道你們也不能把我沉江裏去,你們是嚇唬我呢!二少爺,在陶家,你和大小姐是心眼最好的人,你們可不會把我弄死。”陶書遠道:“伍師傅呀,這些年你對我一直很好,這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你對我這麼好,我問你五姨太的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她到底是什麼人?她來陶家幹什麼來了?”老伍道:“五姨太的事?二少爺,你就別問了,我真的不能告訴你。”陶書遠道:“為什麼呢?”老伍道:“一個人總有不能說出來的事,裝在肚子裏,這個人就知道為什麼要活著了,說出來了,人也就輕了,活著也就沒什麼意思了。”陶書遠道:“伍師傅,您這話真難懂呀!”老伍道:“二少爺,我經的事太多了,總有一天,我會說的,到了我說的那天,大概也就是我快閉眼睛的那天了!”陶書遠道:“這更叫我弄不懂了!”老伍突然聽到了儀萍的琴聲,怔了一下,站起來,道:“大貴呀!”大貴過來,道:“伍師傅,有什麼吩咐?”老伍道:“你把這收拾收拾,我出去有點事。二少爺,您待著,我一會就回來。”陶書遠道:“好好,你去吧。”老伍往外走去。大貴道:“二少爺,您這蘿卜的根削得太大了!”陶書遠道:“是嗎?噢,是有點大呀!”
儀萍又在陶家竹林邊彈琴,竹林邊孔牆外又傳來那個聲音:“我真是沒有看錯你,你果然是個有本事的孩子,陶家的權力到底握在你的手裏了。你現在可以為你的親人報仇了,讓害他們的那些人追隨他們而去,一個個葬身古井……”
老伍繞到了外牆,貼著牆根,悄悄往前走,他走到了大牆的拐角處,站住了,有些不敢往外探頭,可他聽到了一個聲音在說話:“可是你不要忘了,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替我找到陶家的財寶,以不辜負我對你的養育之恩。眼下我所擔心的,是你的猶豫和軟弱,你是不是常常感到不忍心呀?可是你就沒想一想,當年他們把你的父母填進井裏的時候,猶豫過嗎?不忍心過嗎?……”老伍慢慢把頭探了出去,驚得半天合不攏嘴,他看到在牆邊說話的人是六爺。六爺手裏舉著一個鳥籠,看著鳥籠在說話,遠處竹林裏站著兩個保鏢。老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六爺看著手裏的鳥籠,繼續道:“有兩句話你要記住,一句話叫惡有惡報,一句話叫罪有應得。無論你怎樣做,都不是你殘忍,都是他們咎由自取……孩子,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女兒,惟一的女兒,將來我所有的財富,都是你的呀!……”六爺說完,轉身慢慢走了。牆內琴聲在繼續。老伍趕緊把頭縮回來,身子貼著大牆,緊張得要命。突然,一隻手拍在他的肩上,老伍嚇一跳,回頭看,是閻探長。閻探長道:“老伍,看什麼呢?”老伍道:“看、看……啊,看賣豆腐的過沒過來,每天這個時候,那個賣豆腐的都過來,今天沒來,我就來看看。”閻探長道:“看到什麼了?”老伍道:“看到了……”閻探長道:“看到六爺了吧?”老伍道:“看、看什麼六爺呀,六爺在哪了?沒看著,沒看著。”說著,老伍要走。閻探長道:“你給我站住!”老伍道:“閻警官,你、你有事?……”閻探長道:“老伍,知道什麼人活得最舒心嗎?瞎子,聾子。瞎子什麼也看不見,也就什麼麻煩都沒有;聾子什麼也聽不見,麻煩事也不去找他。明白我的話嗎?”老伍道:“明白,明白!”閻探長道:“明白就好!”閻探長走了。老伍站在那裏看著他,也轉身走了。陶書遠躲在一棵樹的後麵,向這邊看著,他的臉像紙一樣白。
四太太又在喂魚,她看著水裏活潑的魚,沒精打采。鳳妹子道:“四太太,你看那條魚,多好看呀,身上全是花,以前怎麼沒看見過呀?是不是以前沒看見過?”四太太道:“好看什麼呀,花裏胡哨的,不好看!”鳳妹子道:“那條呢,那條還不好看?黃色的!”四太太道:“更不好看,像雞蛋黃似的,你不知道我不愛吃雞蛋黃呀!去去,你上那邊喂,嘮嘮叨叨的,哪那麼多的話,煩人!”
鳳妹子噘著嘴離開了。四太太百無聊賴地東看西望,突然她看到了什麼,眼睛定住了。她看到大梅子鬼鬼祟祟轉到了一座假山的後邊,隻露出一個頭頂站在那。四太太覺得奇怪,她站起來,朝那邊走去。四太太來到了假山跟前,她身子貼著假山往大梅子那邊看,她看到大梅子已經離開了假山後麵,慢慢地往三太太的屋子走去。四太太走到大梅子剛才待的地方,四處看有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她突然聞到了什麼氣味,低頭一看,地上有一大片尿跡,四太太驚異。
陶書利坐在椅子上脫了鞋,看著鞋前麵的那個窟窿,狠狠把鞋子扔了,打在門上。正好四太太開門,嚇了一跳,道:“你發瘋呀,幹什麼呀,把鞋扔了?”陶書利道:“媽的,差點叫六爺把我崩了!” 四太太道:“他為什麼耍你呀?”陶書利道:“說我瞧不起他!”四太太道:“這個老狗!”陶書利道:“那個字據,他到底還是給了三太太。那個東西在三太太的手裏,就等於我的命在她手裏,她想什麼時候收拾我,就什麼時候收拾我,你說完不完呀!倒黴了!”四太太道:“那不一定,誰收拾誰,還不好說呢!”陶書利道:“你這話什麼意思?”四太太道:“你過來,我告訴你一件事。”陶書利道:“說吧,這屋裏就咱們倆,怕什麼呀!”四太太道:“那可不行,這事要是叫人聽去了,可就治不住三猴子了。你過來。”陶書利不耐煩地把耳朵伸過去,四太太耳語。陶書利大驚,道:“真的,有這事?”四太太道:“我能騙你嗎!”陶書利道:“這太不可信了呀!……”
儀萍的房門突然被推開,陶書遠怒衝衝地出現在門口。儀萍正在看書,抬頭怔住了。小福子道:“二少爺……”陶書遠道:“小福子,你先出去,我和五姨太有話要說。”小福子嚇得趕緊出去。陶書遠走上前道:“你的琴彈得很好聽呀!”儀萍道:“你不是早就聽過了,怎麼才想要誇我?”陶書遠道:“我是早就聽過了,可我以前沒聽懂呀。”儀萍道:“二少爺這話,弦外有音呀!”陶書遠道:“弦外有音不是我的音吧,是六爺的音吧?”儀萍一愣,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道:“二少爺的話,我聽不懂!”陶書遠道:“六爺是你什麼人?”儀萍道:“我不認識六爺!”陶書遠突然大喊道:“你能不能不撒謊!”儀萍不語,看著他。陶書遠道:“你到底是什麼人?閻探長兩次放了蘇永明,說明姓閻的跟你不是一般關係。剛才六爺跟你說了那麼多的話,我雖然沒有聽清他說了些什麼,可我看出了他在囑咐你什麼事情。這黑道白道都和你有關係,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呀?土匪馬一刀是不是跟你也有關係呀?你說話,你說話呀!”儀萍沉默著。陶書遠道:“你不說話?真可怕,太可怕了。你讓人看到的是一張美女的麵孔,可你的靈魂卻是惡魔的靈魂。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你想滅掉陶家所有的人,最後獨吞陶家的財寶!我真是瞎了眼呀,曾經被你的假象迷惑,以為你是真善美的化身,卻原來你是惡魔!”陶書遠看到畫架上的畫,他走過去,掀開了上麵的畫,露出下麵他的畫像,陶書遠憤怒地撕了下來,扯成碎片扔在地上道:“惡魔!從現在開始,我一定要阻止你,我讓你的陰謀無法得逞,我讓你醜惡的靈魂在陽光下暴露!我要撕掉你的偽裝!”他將最後的一些紙片摔在儀萍的臉上,忿忿離去。儀萍坐在那,忍著眼中的淚水,可是到底沒忍住,還是慢慢流了下來。
陶書遠和陶書玉各騎著一匹馬在蘆葦蕩裏向前飛奔,他們看到蘇永明站在那座窩棚前,陶書遠邊跑邊揮手喊道:“蘇永明,蘇永明!”蘇永明站在那揮手喊道:“陶老師,陶老師!”二人跑近,陶書遠和陶書玉下了馬,陶書遠抱住蘇永明,道:“蘇永明,你讓我擔心死了,我真怕你出了意外呀!”蘇永明道:“陶老師,我命大。我媽說,算命先生給我算了,說我這一生得死裏逃生九次。這還不夠呢!”陶書遠道:“你小子,總是這麼樂觀!”蘇永明道:“那我總不能說哭就哭吧,像書玉那樣。”陶書玉道:“別說我呀!”陶書遠道:“還生我氣呢!蘇永明,革命黨要你籌的錢,你別著急,我一定幫你搞到。哎,對了,那天晚上你給我的那張欠條,我給你帶來了。”說著掏裏麵衣服的兜,掏了半天沒掏出來,道:“哎,哪去了?”陶書玉道:“丟了嗎?”陶書遠道:“噢,我忘了,我換襯衣了,在我那件襯衣裏,下次來我給你帶來。”蘇永明道:“沒事,放您那,比放我這安全!”陶書遠道:“蘇永明,這幾天怎麼熬過來的?”蘇永明道:“不錯,到池塘裏抓魚摸蝦,日子過得挺好呢!”陶書遠道:“你呀,從來都不說不好!”三個人說笑著,心情都感到很愉快。
小玉用一個大木盆在洗衣服。二太太過來,把幾件襯衣扔給她,道:“這是二少爺的襯衣,你一塊給洗洗吧。”小玉道:“哎。”二太太剛要走,想起什麼,道:“小玉,你掏掏兜,別裏麵有東西給洗了。”小玉掏兜,掏了一張紙,道:“二太太,您看,這是什麼?”二太太接過來看,一驚,道:“在哪掏的?”小玉道:“就在這個兜裏掏的呀。”二太太道:“噢,好好,你洗吧,洗吧。哎,二少爺回來,問你掏沒掏出來什麼東西,你就說沒掏出來,聽沒聽著?”小玉道:“聽著了。”